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召見

李瑕並非是因為自負才在現在就謀劃滅宋以後修黃河之事。

他這麽做反而是因為憂慮。

憂慮取代了忽必烈以後沒能做到更好。

若記得沒錯,元朝滅亡一個導火索就是修黃河,“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李瑕決定在滅宋之後立即做這件事,如此他才心安。

他看得出來,在這件事上,李庭芝幫得上忙。

李庭芝在宋被視為名將,其人也確有用兵之能。

但從輿情司搜集來的情報看,李瑕認為宋廷不會用人。

宋廷一向是把武將當士卒用,把文官當武將用的。

李庭芝是書香門第出身,少小聰慧,每天能誦讀數千字,乃是淳祐元年辛醜科進士出身,只是國家戰亂,迫使其走上了行軍打仗的道路。

總之,其施政治理之才,並不弱於用兵之能。

此時在殿上聽李庭芝說揚州之事,群臣們都很認真。

“揚州地處淮河下遊,當時我治水利,唯有浚疏運河,算是治標不治本……”

韓祈安問道:“修河款何來?”

“鹽稅。”李庭芝道:“揚州賴鹽為利。我與鹽戶約定,放免鹽稅兩百萬貫。再開鑿運河四十余裏,至金沙、余應鹽場,則亭民無車運之勞……”

漸漸地,又從水利說到了鹽稅。

李瑕麾下的臣子們,如韓祈安、李冶、嚴雲雲都是常年與錢財打交道,卻也能從李庭芝的話語間感覺到揚州鹽業之興盛。

事實上,北面如今就是還沒有一州能有如此富庶,也沒有如此復雜的治理。

李冶與嚴雲雲對視了一眼,不得不承認南邊官員雖然內鬥多,但施政確實是有本事。

而李庭芝之所以談興漸高,除了因他在揚州對水患深有體會,也是因這是一樁利在千秋的大功業。

如大禹治水,後世子孫從來不忘為他建廟立祠,所謂“澤及萬代風雨順,德被十方國民安”。

男兒當世,讀書作官,該做的當是這樣造福萬民的事業。

他抗蒙也好、為大宋盡忠也罷,因這是心中大義,修黃河則是更大的義。

哪怕說得自私些,若修了黃河,往後青史立傳只會稱頌他的功績,至於叛宋投降則已不值得在意。

從治河說到鹽業,又從鹽業說到河運……李庭芝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就事論事”的氛圍了。

這也並非什麽了不起的氣氛,簡單來說,就是談話時沒什麽爭權奪勢、勾心鬥角。

到最後,李瑕說道:“李卿回淮東之後,還須勘測好下遊水段。”

李庭芝愣了一下。

等他回過神,才意識到昨日竟是連自己被封了什麽官職都沒注意到。

昨日倒是聽到了呂文煥被赦封為懷化大將軍,被留在朝中,沒能返回地方。

李庭芝本以為自己也一樣,因為他已交出了兵權……他相信自己不會被李瑕信任。

“朕依舊任你為兩淮宣慰使。”李瑕見了他的茫然表情,遂提醒了一句,道:“希望你不負朕望。”

“臣……”

李庭芝一時語塞。

他很清楚,李瑕這一句“不負朕望”不僅希望他安撫兩淮,勘測黃河,還希望他能監督揚州鹽稅。

如此種種,他其實還沒有想過要為李瑕去做。

這次北上,他原本是希望能遠遠拜見一下瑞國公主,寬慰自己大宋宗室還有血脈與新朝聯姻,之後,他打算隱居山林,再不出仕。

“李相公?”

好一會,見李庭芝沒答應,有人出聲提醒。

李瑕笑了一下,道:“不論朝代,不論皇帝姓什麽,李卿只管為民做實事,如何?”

“臣……”李庭芝連忙行禮,“臣領旨。”

……

一直到出了行宮,李庭芝都覺恍若經歷了一場夢。

等擡頭看向天空,他然想到陸秀夫那封信,此時此刻他已能感受到那流露在字裏行間那份驕傲。

“李相公。”

李庭芝回過頭,只見街巷邊站著個不起眼的男子,打扮也普通。

對方擡起一支胳膊,袖子滑落,露出了一只假手。

李庭芝於是伸手入懷,摸出一貫錢放在對方的假手上。

對方愣了一下。

“李相公不認得我?”

“我是第一次見閣下。”

“也未聽說過我?”

李庭芝撚著長須,再次打量了對方一眼,搖了搖頭。

“輿情司司使,姜飯。”

李庭芝拱了拱手,心中嘆息,被輿情司盯了這麽多年,自己卻連對方這麽顯眼的特征都不知道。

姜飯也不知道該得意還是尷尬,擡手請李庭芝上了一座酒樓。

“有一消息與李相公言,請。”

“請。”

“這是礬樓舊址,有精明的商人在此重建了礬樓,聽說炒菜味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