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象棋

如果說天下之爭像是對弈。

李瑕與忽必烈爭奪著西域、吐蕃、宋國的支持,爭奪著河套與西夏故地的歸屬,確實像極了圍棋爭奪地盤的過程。

他們都試圖通過不停落子,吃掉對方的棋子,占據棋盤上的一角。

但如果把目光放到這一角,只看如今雙方擺開兵馬對陣的這一方天地,只從這一戰而言,更像是象棋。

賀蘭山與沙漠是棋盤的邊界,兩片大營之間,是一條小小的、連馬匹的小腿都不能淹沒的小河,叫烏蘭好來河,過河卒可以輕易地趟過。

忽必烈擅於用“馬”,李瑕則喜歡用“車”,忽必烈會用“砲”,李瑕則有“炮”。

忽必烈重用中原的士大夫,如同他喜愛大象,李瑕卻是真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國相。

今日的棋盤上,李瑕炮盡兵殘,有一只車在棋盤邊緣被包圍,毫無逃路。

他打算先把這車救出來。

哪怕把所有的兵都推過河,把相、士、馬都擺出去,以王見王的辦法將上一軍……

“噗。”

這是一個卒吃掉了一個兵。

下棋,當然會有兌子。

八剌的旗幟出現在了戰場上,他領著一萬騎兵從哈圖山的西面包抄過去,殺向了西域先鋒兵馬的右翼,箭矢射落。

原野上,兩萬元軍包圍了一萬唐軍盟軍。

而在哈圖山上,元軍也對唐軍殘兵展開了攻勢。

塔察兒之所以一直不攻打李曾伯,就是留著吸引李瑕的主力前來,現在目的已達成了,就不必再留著了。

戰事甫一開始,塔察兒、八剌認為,今日是兀魯忽乃聲東擊西失敗,而元軍早有埋伏的一戰,至少會有一場小勝。

“把那杆旗拿下來!”

元軍士卒們指的是哈圖山上李曾伯的大旗,它立在最高處,早就讓人看得不順眼了。

“唐軍就那一點人了,殺光他們……”

這場攻山戰持續到下午,吃過午食的元軍輪替了久久不能攻下山頭的同袍,開始更有力的沖鋒。

此時那些壕溝已經被填滿、土墻也被挖倒,唐軍士卒的箭矢已經耗盡,連午飯也沒有吃。

終於,有元軍沖過了那道防線。

“旗在那!我的!”

“嘭。”

一個沖鋒的元軍士卒才殺進唐軍營地,驀地有人沖了過來,一把將他撲倒在地。

兩人纏鬥著,滾落進了滿是屍體的壕溝。

元軍士卒感到身上那人正用盡渾身力氣搶自己的刀,連忙死死握住。

“你……你是畏兀兒人?!”

就在他的刀要丟掉的時候,他終於喊了出來。

“你是畏兀兒人?別搶我……投降吧,我保護你……放開我……”

“把刀給我。”終於,那個唐軍用回鶻語應道,“把刀給我。”

“投降吧,你們都死光了,我會保護你……你是哪裏人?”

“啊!給我!”

“噗。”

有經過的元軍士卒拿著長矛捅下,從那唐兵士卒棉甲上的裂處捅進了他的身體。

“呃……”

被撲倒在溝裏的元軍士卒松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那重傷瀕死的唐兵卻是握住了那透體而出的矛尖,向下一紮。

“噗。”

血流進壕溝裏的土地,被黃土一飲而盡。

兩雙帶血的眼對視著。

“呃……為……為什麽?我們是同鄉……”

“你為了什麽打仗?”血從那唐軍士卒嘴裏一直流淌,“我有牧場……有妻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有撫恤……你別想搶!你別想搶!”

說到最後,他回光反照般竟還能振作起來,猛地一拉,竟是將上面那個持矛的元軍也拉進了壕溝,摔在一根竹刺上,當場斃了命。

那唐軍這才倒下,眼睛裏光彩漸漸褪去。

“你們為什麽打仗……能搶的都搶光了……天下一統了,沒人再來搶……別搶我的……”

“艾山!”

龐沛已提刀沖到了壕溝邊,探頭一看,只見那根長矛上串著的兩個人都已經沒了動靜。

他只好又向後退去。

此時整個防線都已經被元軍殺得七零八落,轉頭一看,甚至有元軍已經殺向了李曾伯。

龐沛連忙去救。

他跑著跑著,視線裏是李曾伯親自揮動大刀殺敵的場景,腦子裏又想到了那個維吾爾戰士艾山學唱的詩。

“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勛。”

猶堪一戰取功勛……

終於,龐沛沖到了李曾伯身前十余步,然而有元軍動作更快,已撲到李曾伯面前揮刀便斬,有將領去擋,轉眼便被砍倒在地。

“書生!”

龐沛大慟,嘶吼一聲,整個人倏地撲了過去,猛砍那個元軍。

“你娘!”

剁肉一般將對方的臉砍得面目全非,每一刀龐沛都覺得哪怕剛才死掉的是自己都好,自己是個驅口出身,這輩子混成這樣已值了,書生是舍了前程富貴從好地方來救自己這些人的,又有一身本事,不該這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