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散養

因潼關失守,風陵渡也加派了不少駐軍,廉希憲正是被關押在駐軍營中。

他頭上的傷口還未愈合,不時有血水流過眉梢。

但他已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是李瑕讓他寫給商挺那封信,並非傳給了商挺,而是傳給了張家女郎。之後,張家女郎配合李瑕,反手指認他廉希憲才是叛國之人。

“竟就這麽般簡單……你渡一趟黃河,可謂一舉數得啊……”

廉希憲憂愁的不是個人的身家性命。

而是,李瑕搭上了張家的同時,只怕還要在山西安插眼線,探知黃河東岸的兵力布署。

因為李瑕取下關中,首先要做的必然是布防關中東面,除了潼關,另一道防線就是從呂梁山到風陵渡這段黃河。

廉希憲遷移了關中兵力之後,一部分正是布置在這段黃河邊,以待時機成熟、反攻關中。

船只、兵力,這些一旦被李瑕探知,其人便可從容在黃河布防……這才是接下來關中形勢的關鍵。

……

終於,有人走到了營牢外。

儀叔安向牢房中看來,第一時間故作訝異。

“廉公這是被打了?這絕不是我的意思……”

“儀節帥認為我通敵叛國了?”廉希憲穩住心中的情緒,維持著語氣冷靜,道:“一切我都可以解釋。”

“廉公與我解釋無用。”儀叔安擡了擡手,“我不過一小小知州,萬事不知,廉公與行台解釋即可。”

他以往喜歡擺節度使的威風,但在今日,開口閉口便是“小小知州”,若有可能,自稱“別吉府門下一仆從”也說的出來。

“我並非是為證明我清白,而是李瑕就在解州,儀節帥若不肯早做布置,到時……”

“廉公。”

儀叔安再次打斷了廉希憲的話。

他眼中有些輕蔑,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道:“且不談李瑕根本不可能來……你別急,這樣吧,就當我相信廉公,廉公真就去把李瑕引到黃河北岸,又如何?我無權證明廉公是否投敵,是否清白,也無權決定攻打關中。”

“你只要殺了李瑕,便是一樁大功勞……”

儀叔安更加輕蔑,悠悠道:“看來,廉公還是沒明白自己為何落到今日這地步啊,你總覺得你在做對的事,擅殺蒙人、擅調諸軍、擅命將帥,但你忘了規矩。做成了,你是大功,敗了,你是大罪,所以你投了李瑕……我不是你,我沒這麽自大,我也沒忘了陛下給我多少權力,該做哪些事。”

廉希憲搖了搖頭,眼中浮起失望之色,問道:“到底是我投靠了李瑕,還是你儀叔安投了李瑕?”

“良言逆耳,廉公竟還不肯反思?”儀叔安搖了搖頭,“你我為人臣子該做的,唯有‘份內之事’四字爾。”

“你的份內之事,只有年年收繳五戶絲到別吉府嗎?!”

“不錯。”

儀叔安理所當然的語氣,不以為恥,只有榮耀。

他指了指廉希憲,又指了指自己。

“廉公不到三旬拜相,而今卻成階下之囚。我雖官小,世鎮解州,今猶立於牢門之外。孰對孰錯,又有何可爭辯?”

面對著儀叔安那一本正經的傲慢神情,廉希憲卻是笑了一聲。

他退後一步,問道:“看來,我舍生忘死所做的一切……在你眼裏,都不值一提?”

“廉公第一步就錯了啊,陛下還未歸燕京,廉公就敢先動手殺阿裏不哥的人,搶奪兵權。這之後所做所為,不都是在掩蓋這錯誤嗎?否則何以至此?竟還談舍生忘死?”

“不錯,錯的是我,我太可笑了。”

廉希憲臉上那嘲笑之意更濃,最後成了哈哈大笑。

直笑到,眼淚溢出,他猶未停下,笑的前俯後仰。

“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面對李瑕那種仿佛天資神授的對手,廉希憲也從未覺得泄氣過。

他一步慢,步步受制於李瑕,但直到這一刻之前,都還在試圖翻盤,百折不撓。

可笑的是,儀叔安只需一道命令便能輕輕松松殺李瑕,卻連聽都不願聽。

世事竟是荒唐到這個地步。

“可笑……我太可笑了,還當大蒙古國沒有那麽多官場彎彎繞繞……該學學你儀節度使才對!當學學你們這些叛金投順的高官世家……管他改朝換代,管他生黎社稷……哈哈哈,只管一家一姓之富貴長存……哈哈哈……”

儀叔安搖了搖頭,嘆道:“廉公,莫笑了……我來,有兩樁事與你說。”

廉希憲猶在笑。

儀叔安自顧自道:“陛下已任命阿合馬出任中書行省左右部、兼都轉運使,將由他主持山西局勢。”

廉希憲臉上的笑容一僵。

他知道阿合馬,彼此……芥蒂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