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星垂平野闊

星垂平野闊。

這平野夾在秦嶺與渭水之間,從地圖上看不大,但駐紮在此的宋軍士卒卻覺得它太廣闊了。

廣闊到讓人不安。

敵騎仗著能來去如風,派出小股散騎又狂奔在宋軍的營地之外,鳴鏑、吹角,驚嚇著宋軍,不讓宋軍士卒歇息。

營地以北便是渭河,宋軍的輜重便是順河而下,貼著軍陣而行。已有敵騎渡到河對岸,不時拋出火箭,嚇得民夫們惶恐不已。

這只是襲擾的第一夜,可以想見,若是步卒長期面對敵騎這種打法會承受怎樣的壓力?

最近的例子,六年前,蒙軍襲嘉定府,雲頂守將呂達率五千精兵、兩萬義軍於川西平原截擊汪德臣一支精騎,結果兩萬五千宋軍全軍覆沒……這是平原戰。

而就在川西這一戰的次年,蒙軍為伐大理集大軍入川,齊攻雲頂城,軍陣鋪天蓋地、綿延數十裏。結果,孔仙、蕭世顯僅以七千人守住雲頂……這是山地戰。

今夜,駐軍平野,聽著外面的鳴鏑,宋軍營寨中有許多士卒已睡不著。

但好在,七千戰兵中有四千五百人都是李瑕從漢中帶來的精銳。

李瑕親衛營一千;守天水的兩千、守街亭的兩千本就沒有整編,各抽調一千;又有一千五百精銳與隴西俘兵合編為四千人。

這些精銳,各自經歷過成都、釣魚城、劍門關、利州、漢中之戰,走過祁山道,攻過隴西。

如果等上一兩年,李瑕便可將這些老兵擴軍成三五萬人,再在隴西練出一支騎兵。

即便是現在,他們亦敢以步戰騎。

故而說,以勢壓來,敵軍不得不戰。

敵軍既是不得不戰,襲擾又能襲擾多久?

“雕蟲小技!就讓他們吵吵個一兩夜又能怎麽樣?!能睡著的睡,睡不著的捂上耳朵!”

很快,宋軍的校將們已開始安撫士氣。

他們一頂頂帳篷走過去,有的鎮定自若,有的語態囂張。

“怕個屁?!蒙虜敢殺過來嗎?敢沖陣嗎?大帥早有布置,都他娘安安心心歇了,明日破敵!”

“真睡不著的換去設拒馬、建營防……”

“……”

一頂帳篷中,李澤怡見陸小酉進來了,忙起身道:“陸部將,我騎術很好,能出營去射殺兩個敵哨,滅滅他們的威風。”

陸小酉愣了愣。

他其實有點壓不住李澤怡。

畢竟,三年前他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卒,也不知怎就立了那麽多功勞,當了部將。

而李澤怡卻是將門出身,一直領兵,動不動就要提出些意見。

有個隊正對陸小酉說過“李澤怡不服氣,是個刺頭,要打一頓”,但陸小酉是老實人,不願無故濫用軍法。

“不用。”陸小酉強撐著,努力讓自己氣勢不弱了,道:“大帥說了,我們得等敵兵潰敗了,再騎馬追擊。”

他每次都是拿出大帥的名頭來。

“話雖如此,雙方交兵,正該是互探哨探之時。”李澤怡道:“大帥之所以未曾吩咐,恐因無將可指揮騎兵。”

他這話,已有針對陸小酉的意思。

偏是陸小酉沒聽出來,竟還點了點頭。

“好像是吧,但軍令就是軍令,違背軍令的後果很嚴重的……”

李澤怡看對方和顏悅色地拍了拍自己的肩,一時也是無言以對。

倒不是他真就對陸小酉服氣。

怕李瑕而已。

臨洮整編,李瑕殺得人頭滾滾,這不提。

軍中軍法森嚴,短短一月間,李澤怡看到的被軍法殺頭的就有七八人,有的是新降者屢屢不服將官,有的是想當逃兵,甚至宋軍士卒出現奸淫擄掠的也殺……

但軍餉還是豐厚的,說一月發就一月發。

李澤怡還真就很在乎軍餉。

他出身還算不錯,但他父親並非李節嫡出。以前也有錢,不過花銷也大,父親又長年病重,這兩年,李庭玉、李庭望相繼戰死,丟了利州,他一點生意也賠大了,那會兒就偶爾揭不開鍋了。

現在,他孩子又小,四月初回家一趟,不小心還懷了一個……自家事自家知,他旁支小門,遠沒看起來那麽光鮮。

總之,李澤怡不服的是陸小酉拿的那份餉更豐厚,有心想壓著對方表現,卻也不敢過了,萬一丟了自己的餉再丟了命。

至於眼前這一戰,李澤怡還真就覺得能勝。

軍中天天在說“大帥就從沒敗過”,耳繭子都起了,不信也得信……

……

李瑕巡視過軍營,走上了臨時搭建的戰台。

戰台不算高,因為他帶的輜重少,也不敢派人到太遠的地方伐木。

而之所以輜重少,因渭河河谷並不算好走。

而渭河河谷這條路,其實有個名字,叫“陳倉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