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帝王氣

戰事已過去大半年,一張兵勢地圖終於再次被擺上殿來。

這是布制的地圖,鋪開來如同一塊大地毯。

“萬一李瑕降了蒙古,欲遏制其兵勢,有這幾個要沖。”

賈似道手持一根長杖,走在地圖上,一連點了好幾個的位置,道:“利州、巴州、達州、襄陽。臣先說襄陽,呂文煥、高達可率一萬兵力溯漢水而上,直達漢中。

巴州守臣鮮恭、達州守臣程聰,可各領數千兵力出米倉道、荔枝道。重慶府可臨時節制這兩路兵力。

利州守臣孔仙雖為李瑕舉薦,但孔仙守雲頂城十余年,素有忠忱之名,臣擔心的不是他,而是張玨……”

趙昀聽到張玨之名,突然“嗯?”了一聲。

賈似道行禮道:“李瑕曾協防釣魚城,彼時兩人絲毫未見嫌隙,張玨甚至與李瑕擅自出兵漢中,足見此二人交情匪淺。緣何張玨突然上書彈劾李瑕?各任制置使、副使?是否……”

趙昀不用再聽。

他的臉色已陰沉下來,但還是道:“不可逼反了張玨。”

“依臣之意,陛下可命江萬裏入蜀後不必停留重慶,而是先至成都,確保張玨不反;其後,只待李曾伯入蜀南,易士英必不敢反;夏貴增援重慶,則局勢可定。如此還不夠,臣認為再調呂文德溯江而上,確保漢中不失。”

“值得調動如此多兵力?”

“非慮李瑕,實慮蒙古再次入漢中。”

趙昀深以為然。

賈似道又道:“陛下宜再下暗詔,若李瑕得到詔命而不還,命漢中諸官員,效當年楊巨源、李好義、趙彥呐等人殺吳曦之義舉。”

“可,擬詔。”

“說過兵力,臣再說錢糧,川蜀軍糧本就仰賴朝廷調度,蜀中三路一卡,蒙古亦不可能給李瑕糧草,還要收他的糧,他只能搶奪百姓口糧。臣放句話在這裏,待呂文德到重慶時,若李瑕還有一粒糧食,那便是臣這顆腦袋算不清賬了,砍下來給陛下蹴鞠罷了。”

……

事實上,趙昀雖未上過戰場,但很知兵事。

登基三十五年來,幾乎年年都在打仗,他已是世上最懂打仗的人之一。

他知兵,故能用孟珙、趙葵、杜杲、余玠等名將,且還從這些名將的奏折上吃透了最深的兵法。

正是因為他懂,賬算得清楚,他深刻地明白打仗要花多少錢糧,而和談才花多少錢糧?

他需顧忌到“以戰促和”之方略該打到幾時,對家國民生的損耗最小……

出於這種深謀遠慮,禦侮外敵時,便不能完全放開手腳。

故而,給人怯懦之感。

而一旦決心滅敵平叛,趙昀便顯得十分英明神武。

只在地圖上走了一圈,他便與賈似道將整個戰略定了下來。

這戰事,也就這般了……

但賈似道目光瞥去,卻見趙昀還是郁郁寡歡之態,只好又寬慰了兩句。

“陛下也不必過於憂慮,相比吳曦之亂,李瑕不足為慮。吳家三代世鎮川蜀,擁兵十萬眾,不可謂不勢大。

然吳曦一朝叛亂,其幕府名士,陳鹹剃發出家、史次秦自毀雙目、楊震仲服毒自盡,王翊、家拱辰等人出逃;其治下官員紛紛棄官,如楊修年、詹久中、家大酉、李道傳、鄧性善、楊泰之不計其數;更有無數地方能臣起兵討伐,如薛九齡、安丙……可見蜀人心在大宋!

故吳曦之叛,不過四十一日即定,三代之權勢,土崩瓦解!今三邊已定,又何懼區區一李瑕乎?李瑕起於牢囚,任官不過三年,與吳曦相較,勢不如其之萬一。”

“朕明白。”

趙昀漫不經心地飲了口酒,道:“李瑕未必會叛。他還算忠心,收到招降,立即將書信呈給朕了。”

賈似道難得一愣。

“是,臣以防萬一罷了。”

確實只是以防萬一,趙昀知道事情還遠沒到那一步。

且他憂慮的並非是平不了一場小小的叛亂。

以往,大宋的將領們也不是輕易就能被勸降的。

但這次不同,趙昀真的怕李瑕萬一降了蒙古,會帶動太多的人。

因為真正嚇到他的……是忽必烈。

是北面士人對忽必烈的推崇。

“能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之主。”

“心乎生民,不心乎夷夏……”

這才是在掘他趙氏宗社的根。

趙昀太清楚了,為何大宋能經遼、金而不亡?為何蒙古二十余年不能南下?為何叛宋之臣必眾叛親離?

賈似道方才說的不錯,因為民心在宋。

民心是什麽?

是士大夫嘴裏的法統!

透過那封信,趙昀仿佛能看到忽必烈從信封裏走出來,雄壯、兇狠,更可怕的是眼神中還帶著睿智……

帝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