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北移

釣魚城。

王堅站在城頭上,向北眺望了良久。

剛過了年,他已五十七歲,重傷之後已完全沒了以往的體力,緩緩坐下來。

周圍沒旁人看到。

張玨已帶走了城中幾乎所有的青壯,這段城墻並無人守衛。

王堅倚著城垛,獨自消解著心中的情緒。

擊退十萬蒙軍、斬殺蒙古大汗,這曠古未有的大功之後,人無非還是活著,依舊會有孤獨、會有憂慮。

遠遠的,有整齊的腳步聲響起。

王堅咬了咬牙,撐著墻,又站直了身體,轉頭看去,只見是一群少年兵持著長矛排列走過來。

他們大多已有十三四歲了,最小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王立,過了年才九歲,臉上的表情卻一本正經。

“見過將軍!”

王堅笑了笑,道:“大過年的,你們不在家裏幫忙做事,跑來城頭做甚?”

“守城!”

少年們齊喊,擲地有聲。

“張將軍帶兵殺韃子去了,城中還有男兒守城!”

王堅只是笑,臉上的皺紋已不像戰時那樣堅毅,多了幾分和藹。

“你們繼續巡視,我扶王將軍回將軍府!”王立喊道。

他手一伸,將長矛遞出去,轉身。

身材雖然小,但每一個動作都在用力。

王堅任王立扶著,緩緩走下城頭。

“釣魚城,從來沒這麽安靜過,真像是個山頭嘍。”王堅道。

王立懂事,應道:“等張將軍殺完韃子回來,還熱鬧的。”

他們才下了石梯,只聽城頭上的少年兵們已大喊大叫起來。

“有兵馬!”

“怎麽做?怎麽做?”

“報將軍!城北有兵馬來了……”

“看旗號啊,看旗號啊,我爹就是那麽說的……”

“怎麽看呀?”

好一會,才有眼尖的少年大喊起來。

“是大宋的戰旗,是‘呂’字,看!是兩個口……”

……

呂文德走進將軍府,在大位上坐了,怒瞪了王堅一眼,喝道:“兵呢?!”

王堅抱拳道:“稟呂帥,末將已命張玨、易士英統兵北上荔枝道……”

他從李瑕離開釣魚城說起。

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策很簡單,且歷來兵家常用,並不稀奇。無非是李瑕、呂文德兩路兵馬都是用來吸引蒙軍主力,為張玨創造機會。

“砰。”

案上的破茶碗突然砸在地上,打斷了王堅的敘述。

瓷片四濺。

“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蜀帥?!”呂文德勃然大怒,怒叱道:“你他娘的知不知道這是大罪?!”

王堅知道。

從來沒有一個蜀帥,敢貿然調走釣魚城、重慶府的兵力。

此乃長江上遊重鎮,社稷之門戶,一旦兵力空虛,以蒙古騎兵之迅速,宋軍步卒根本來不及回防。

萬一重慶失守,大宋便有亡國之禍。

哪怕明知蒙哥死後,莫哥無心攻打重慶,也絕不能賭。

也從來沒有一個蜀帥敢不上報朝廷,擅自作主北復。

當年,大宋聯蒙滅金,朝堂上爭來辯去,許久才決定端平入洛。待宋軍收復三京,立足未穩,蒙軍已至。

機會只在一瞬間,誰敢擅作主張?

王堅本也不敢,但他與李瑕同生共死,從十萬人大軍中殺出來,性命都不在乎,又如何能吝於給一個承諾?

承諾之後,如何反悔?

他承受著呂文德的怒火,無法辯駁。

呂文德確實有憤怒的理由。

三萬呂家軍於野戰中硬生生抵抗了五萬蒙古騎兵近一個月,陣亡數千人,呂文德也負重傷。

但這些川蜀將領們,卻從頭到尾都瞞著他堂堂蜀帥。

“王堅!是否老子對你太客氣了?!”

“呂帥息怒,此事是末將主使,其他諸將,皆是受末將欺瞞。”

王堅話到這裏,已脫了頭上的盔甲,吃力地擺在地上。

“一切罪責,末將願一人承擔。”

呂文德怒氣不消,一字一句道:“你擔不起,再大的功勞,都抵不了你的罪……”

……

見過了王堅,呂文福又上前勸呂文德消氣。

“大哥何必置氣?無論如何,這四川制置使是大哥,收復漢中功勞始終是大哥的。李瑕當時說的清楚,絕不敢搶……”

“別與老子提這小畜生!”呂文德暴喝一聲。

呂文福嚇了一跳,生怕他又暈過去。

“咳咳咳……還不清楚嗎?這小畜生從頭到尾都在算計老子……派人去殺了他,我不論你用何手段,老子要他死。”

“是,是,一定弄死他。”呂文福道:“但,不如等收復了漢中?”

呂文德不應。

呂文福又低聲提醒道:“大哥,榷場。”

“嗯。”

再大的脾氣,呂文德終究是悶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