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左相

偏堂上安靜了一會,聶仲由看著李瑕,眼神仿佛像是老父親一般。

畢竟是九死一生,別後重逢。

李瑕卻是平平淡淡的,道:“你還活著,我很高興。”

聶仲由點點頭,由衷地笑了笑,道:“你放心,右相一定會把林子和老劉救出來,我們……”

李瑕忽然問道:“你是怎麽回來的?”

聶仲由道:“我方才和右相說過……”

“方才你說的太含糊,但在龍湖時的情景我知道。”李瑕道:“換作是我,那樣重的傷,我逃不掉,所以好奇你是怎麽逃回來的。”

聶仲由沒有回答,沉默了許多,問道:“你信我嗎?”

“你要讓我信你,你該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我絕不會背叛大宋,也絕不會背叛右相與弟兄們。”

李瑕道:“不願說?”

聶仲由嘆息一聲,眼中有些為難,卻還是極堅定地道:“我絕無背叛。”

李瑕道:“我只在乎一點,說好給我的武職能兌現嗎?”

聶仲由道:“你放心,我雖回來了,但功勞還是你的。右相想讓你入太學,遠比你從軍要好。你犯過案,舉薦你入太學其實比給你個武職更費力氣,右相是真的很欣賞你才這般安排。你年歲還小,往後能科舉入仕,何必與我輩粗人刀頭舔血?”

“我不考科舉,只要一個地方武職。”

“太學有多好你還不知,如我與陸鳳台拼一輩子,也不過如此。但你不同,你走仕途將大有可為,唯有文官能入主樞密院,掌軍國大事、調天下兵馬。你若有志向,三四十年後……”

“三四十年。”李瑕輕呵了一聲,問道:“你不是說討厭文官嗎?”

聶仲由沉默了。

他確實記得,在最早認識李瑕之時就這麽說過。

“我只是覺得,你當文官會與那些人不同。”

“按我們說好的條件來。”李瑕道。

聶仲由嘆息一聲,道:“好吧,只要你不覺得可惜,入蜀領兵不過右相一句話的事。”

“嗯。”

在敵境的生死與共、重逢時的欣喜,似乎都冷淡下來,氣氛有些沉默。

如果林子、劉金鎖沒被捉,現在或許該是把酒言歡的時候。

聶仲由道:“你父親失蹤了,我幫你找找吧。”

這事他之前便與李瑕說過,此時再提,也許是因為滿腦子想著幫李瑕做點什麽。

“好,找找吧。”李瑕點點頭,又問道:“韓老的兒子呢?”

“放心,右相派人安置、照顧著。等救出林子,找到韓老,就讓他們團聚。”

到這裏,該寒暄的也寒暄完了,李瑕問道:“你覺得林子與劉金鎖是誰捉的,我們又是被誰出賣的?”

聶仲由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丁大全?”

“聽說過。”

“必是丁大全奸黨所為,既是因他與北邊有勾結,意圖毀滅證據,或是爭奪功勞,謀奪相位。”

李瑕問道:“為何如此確定?”

“我們在廬州遇到的淮西制置副使,袁玠,他與北面漢奸張家暗中聯絡,你我親眼所見,此人正是丁大全的走狗。”

……

朝會之後,程元鳳往左相謝方叔的公房走去。

一條禦街擠著三省六部五府,還有太廟、大佛寺,以及各個司局和巷坊。就算是當朝宰相的公房也不寬敞。

程元鳳一路上看著,只覺朝中官吏著實是太多了。

“右相。”

“右相……”

一聲聲恭敬的呼喚聲中,程元鳳到了公房前,自有屬官推開了門。

“左相,右相來了。”

謝方叔正伏案疾書,聽得動靜擡起頭,拱手道:“訥齋公,怎親自過來?”

他時年五十五歲,比程元鳳還小兩歲。

“瀆山公,你這是在……”

謝方叔道:“寫辭呈。”

程元鳳長嘆一聲,道:“何必如此?”

謝方叔搖了搖頭,仿佛心力交瘁。

“淳祐六年,我上表請限民名田、抑豪強兼並之患,始得官家信賴,至今十載。淳祐十一年,官家授金印紫綬,官拜宰相,托付天下萬機,至今五載……”

程元鳳道:“是啊,瀆山公不畏權貴豪強,直言切諫。‘國朝駐蹕錢塘百二十余年,外之境土日荒,內之生齒日繁,權勢之家日盛,兼並之習日滋,百姓日貧,經制日壞,上下煎迫,若有不可為之勢!’字字懇切,言猶在耳。”

謝方叔道:“可又能如何?上表限田十載,拜相五載,然則豪強兼並之患,至今而極。限田之令,朝廷付之悠悠。既碌碌無為,我不如請辭,換能者居之。”

程元鳳上前一步,目含誠摯,道:“不可如此,你難道要將國事付托於丁大全?”

“朝中還有訥齋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