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忠犬

似乎如王蕘所言,在一場大火之後,開封城也平靜了下來。

一直逃竄的宋人細作被除掉了,許多事情都有了交代。

李瑕的屍體掛在重陽觀,城門也不再封鎖……

王蕘走進經略府書房,把臨時調度一隊兵士的信令交還給了史天澤。

書房中,彌漫著一股芳木香味,沁人心脾。

爐子裏點的是上上品的龍涎香……

“沒引起忙哥的注意吧?”

“沒有,事情到此為止了,雖未殺了李瑕,但他逃回宋境,不會再鬧出事由來。”王蕘道。

“活人走得再遠,也沒有死人可靠。”

“至少三兩年不會再生事端。”王蕘道:“到時之形勢,誰又知道呢?”

史天澤沒有說話,只是擡眼一瞥。

那屍山血海裏趟出來的氣勢,壓得王蕘連呼吸都輕了些。

王蕘頭一低,道:“也許到那時,我等已奉大帥為主,成就大業……”

“你露了我的名字嗎?”

“沒有,絕沒有人知道大帥參與了此事。便算是張五郎,也只以為是姚樞在幕後指使。他從老歸的身份猜到了姚樞,我便順著他的話頭承認了。”

“知道了。”

王蕘顯得有些小心翼翼,輕聲問道:“那……舉事之事……”

史天澤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回山東告訴李璮,他近來太明目張膽了。若被汗廷提前查覺,休怪我親手滅了他。”

“是……”

史天澤並未見王蕘太久,一共也就說了這幾句話。

王蕘走後,不一會兒,趙璧走進了史天澤的書房。

趙璧時年不過三十六歲,但他曾為忽必烈講儒經,因此年紀輕輕已經略一方。

兩人同為經略使,平素還是以史天澤為主。

但今夜,趙璧隱隱不似平時那般客氣。

“史公,近日到底發生了何事,還請勿要再瞞我。”

史天澤沉吟道:“與寶臣說也無妨,你我皆知,漠南王不僅是漠南經略,也是南征主帥。但這些年,滅宋之事進展緩慢,汗廷彈劾之聲不絕;另外,我等以漢法治漢地,馬合木這個總治漢地的總理官卻想以回回人之法管漢地,這些年與我等沖突不小。”

“是。”

“今歲,漠南王在開平建城,你可知道大汗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史天澤嘆道:“大汗說‘忽必烈身為南征主帥,不思進取,只顧經營自己的小家,欲建都自立嗎?’這話,太重了,太重了啊……”

“史公,你我之間,不必賣關子了。”趙璧道:“我來直說吧,大汗早已有意更換南征主帥,今歲,若是兀良合台、帖哥火魯赤、帶答兒等人攻下四川,漠南王處境就更危險了。”

“是啊。”

趙璧道:“而姚公府上曾有一個仆役叫‘吳歸’,其實真名‘趙欣’,是個宋人,還曾是宋將趙葵的親兵,對宋廷忠心耿耿。於是,姚公派人將此消息遞給趙欣,希望此戰……蒙軍不勝。”

史天澤道:“原來寶臣已知道。”

趙璧道:“姚公只想助漠南王,但你們……你們竟然趁機給了趙欣更多不該給的情報,甚至讓他聯絡趙宋聯盟抗蒙?”

史天澤嚇了一跳,猛地轉過頭盯著趙璧。

“你!你……”

“史公在奇怪,我為何會知道?”趙璧道:“因為趙欣就是我殺的。他在正蒙書院耽誤太久了,姚公的人起了疑心,通知了我,我殺了他。”

“你……”

“史公放心,攻蜀的消息我已另派人傳到南面。至於其它證據,我皆已毀去。並無旁人知曉。”

史天澤松了一口氣。

趙璧道:“本以為此事就到此為止,但沒想到趙宋竟真派了人來。現在我只問史公,情報可給了宋人?”

史天澤搖頭,道:“沒有,宋人細作也死光了。”

“那就好。”趙璧又問道:“敢問史公,為何意圖聯宋造反呢?”

“沒有。”史天澤道:“我史家數代生於燕地、長於燕地,未曾受過趙宋一粒米祿,豈會勾結趙宋?三代大汗恩重如山,我史家乃汗廷忠犬,又豈有反意?”

“那此事?”

“唉,不過是擔心此番漠南王若扛不過去……你我治理漢地多年的心血,一遭毀盡。”

趙璧聞言,也是長嘆一聲。

他卻只是拱了拱手,向史天澤道:“如此,我已明白史公心意。此事,我已忘了。”

“多謝。”

趙璧又道:“也請史公寬心,漠南王必可度此大厄。”

“那便好,如此,我若敢有一絲反意,叫我不得好死。”

兩位經略使相互一拱手。

也就是這一拱手之間,那許多人拼死拼活做的事,也就雲淡風輕地過去。

於他們而言,真正重要的事務還有很多,這次之事,不過是許多要布置的退路中的其中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