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太醫署的幾棟建築在宮變中損毀嚴重, 謝不逢下令將這裏封留,將太醫署整體遷至太殊宮另一頭。

除了定期掃灑的宮女外,其余人一概不準入內。

太醫署原本所在的皇城邊角位置, 頭一次寂靜了下來。

然而這裏也不全是一片死寂。

每至夜裏,都會有一盞燈籠, 照亮禦書房自太醫署的宮道。

謝不逢放著極盡奢華的宜光殿不住,夜夜都宿在太醫署背後小院那間逼仄的小屋裏。

他不再碰文清辭的床,而是與過去一樣, 仍躺在門口處的榻上。

夜色漸深,側臥在床榻上的少年,心中仍沒有分毫的困意。

謝不逢忍不住將視線, 落在了不遠處的屏風上, 接著緩緩地眯起了眼睛。

他眼前的景色,隨之變得模糊了起來。

月光順著窗子的縫隙落入屋內, 一點點照亮了屏風上的花紋。

……文清辭一向淺眠, 且就連呼吸聲,也輕得難以聽見。

恍惚間,謝不逢竟然生出錯覺——此時一切都還沒有來得及發生, 今晚只不過是萬千個普通的夜晚中的一個。

亦或是過去的幾天, 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噩夢。

此刻,文清辭正躺在屏風背後的床上安靜休息……自己只用起身, 繞過屏風,就能夠再一次看到他。

在這個靜謐到了極致的夜晚,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過去。

謝不逢長居太醫署的事, 如一則秘聞, 太殊宮中人各個諱莫如深。

可又不像是秘聞, 畢竟衛朝的新帝本人, 從未有過任何隱瞞的意思。

不過轉眼,“宮廷秘辛”便如雪花一般飄至雍都,再經雍都傳遍了全國。

與之一起南下的,還有載著棺木的龍舫。

文清辭的棺木停在松修府郊外,最終葬於此地。

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塵埃落定的樣子。

殊不知早在幾日之前,宋君然便趁著夜深,遣小舟過來,將人提前接走。

黃鶯鳴啼,碧柳飄搖。

微風習習,水波蕩漾。

淡淡花香順著鄰水小榭卷了一半的竹簾溜入房內。

雍都尚是隆冬,可是神醫谷內,卻四季如春。

暖暖的陽光,如一層薄紗,輕柔蓋在人的身體上,直叫人一陣一陣的發困。

“……哎,這麽久了,二谷主怎麽還沒有醒來。”一路跟宋君然從雍都回到神醫谷的藥仆一邊澆花,一邊有些擔憂地問道。

宋君然將手指從文清辭的手腕上移開:“應當是被夢魘住了。”

“夢魘啊,”藥仆想到了什麽似的嘆了一口氣,“我記得二谷主從小就喜歡做噩夢。”

宋君然頓了頓沒有說話,轉身整理藥箱。

沉默了好久之後才長嘆一口氣說:“早知今日,當初就該聽爹的話,不許他學醫。”

宋君然話裏,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還有一點難以察覺的悔意。

文清辭的的確確和宋君然說的那樣,陷入了夢魘之中。

他看到了過去發生在這裏的事。

和往日混沌的夢境不同,這一次文清辭的睡夢格外清晰。

甚至讓他產生了自己與夢境主人公就是同一人的幻覺。

——老谷主將原主視為己出,甚至到了有些寵溺地地步,但始終不肯讓他學醫。

谷主雖然名義上只有宋君然一個徒弟,但神醫谷內其余藥仆,也均會學習醫術。

在神醫谷內,有一間學堂,老谷主每一天上午都會在這裏授課,從不藏私。

“……①青葙子,味苦,微寒,入足厥陰肝經。清肝泄熱,明目驅風,”老谷主的聲音透過窗,傳到了學堂之外,說著說著他突然頓了一下,接著提高音量,“文清辭!出來,不許藏在外面偷聽。”

聞言,學堂裏的藥仆,齊刷刷地將視線落向了窗外。

穿著淺色長衫的文清辭,捧著書卷從窗外站了起來。

他不知道在這裏窩了多久,起來的時候還因雙腿發麻而踉蹌了一下,滿臉的不甘心。

“回你自己的房間去,我上次給你的那幅字帖,臨摹完了嗎?”老谷主問他。

“……沒有。”想到房間裏積累了數月,都一次未動的字帖,原主糾結半晌的搖頭。

“那還不快些回去做你的正事?”老谷主低頭看了一眼醫書,做模做樣輕咳了兩聲說,“臨摹完字帖,再去好好休息,跑到這裏來有什麽意思?”

學堂裏的藥仆紛紛向文清辭投去了艷羨的目光。

神醫谷是一個相對封閉的江湖組織,藥仆均是世代家傳。

此時學堂內聽課的幾個藥仆,平均年齡不過十一二歲。

正處於靜不下心的年紀的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被父母強壓著來這裏聽課的。

文清辭進神醫谷已有一年多的時間。

今日這樣的場景,每個月都會發生幾次,眾人早習以為常。

被老谷主隔窗訓斥幾句後,文清辭終於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