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雖然不比北地嚴寒, 但是清明前後下了小半月的雨,雍都的溫度也低了回去,磚石鋪成的地板上滿是寒意。

文清辭剛剛到太殊宮, 便被帶到了寧和殿上。

這裏煙霧繚繞,空氣一如既往的嗆人。

行完禮後, 坐在最上方的皇帝,始終沒有開口叫他起身,像是壓根沒有聽到文清辭的話一樣。

寒氣順著膝蓋, 一點點傳了上來,不過長時間便滲入了骨骼之中,化成了一股無法忽視的痛意, 在身上彌漫開來。

文清辭的左手又失去了知覺。

他的余光看到, 此時禦座上的人正垂眸批閱著奏章,並不時抿唇, 看上去心情很是不佳。

皇帝時不時皺眉, 或是低聲念叨著什麽,他似乎是看入迷,完全忘記了寧和殿上還跪著人。

但在他身邊工作了這麽長的時間, 文清辭可見慣了這個套路——

皇帝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 等自己同他求饒。

或許是因為隱隱約約知道了他與原主的仇怨,文清辭雖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但始終跪在這裏一動不動,看上去像是要跟他一直這麽耗下去似的。

看到他這一副自認什麽也沒做錯的架勢, 皇帝的眉頭, 皺得愈發緊。

“……長原鎮的事情遲遲未能解決, 怎的現在南方也跟著一起亂了起來!”

也不知道手中奏章上寫了什麽東西, 皇帝越說越生氣, 到了最後竟大袖一揮,將擺在書案上的東西全部掃了下去。

寧和殿上瞬間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守在一邊的宮女太監全都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伴隨著皇帝的動作,盛滿熱茶的瓷杯也摔了個四分五裂。

霎時間,滾燙的茶水與碎瓷片一起飛濺出去。

其中一點正好澆在了文清辭的手背上,燙出了一片的紅印。

他的身體隨之重重一晃。

寧和殿上門窗大敞,寒風從四面八方向文清辭襲來。

不消片刻,就帶走了他身上的余溫。

文清辭胸背間伸出一片熟悉的麻癢之意,並在短時間內發展成了痛,他終於忍不住咳了起來。

肺部的抽痛牽動腰腹上的肌肉,此時他就連挺直腰背跪在這裏,都有些費勁。

他鮮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刻。

斷斷續續的咳嗽,打破了寧和殿的寧靜。

一直裝模作樣批閱奏章的皇帝,終於肯在這個時候擡眸向他看來。

一路舟車勞頓,文清辭早就已經到了極限。

皇帝擡眸看到,暗紅色的血跡蜿蜒自他唇邊流下,如一條小蛇,遊進了衣領之中。

他的臉色更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蒼白到了極致,的的確確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文清辭這是吐血了?

看到這一幕,皇帝終於緩緩將手中的朱筆擱下。

文清辭的咳嗽被他強壓著停了下來,唇邊的血卻怎麽也止不住。

苦香在不知不覺中溢滿了整座寧和殿。

雖然沒有這個意思,但是他唇邊的血跡,還是稍稍撫平了皇帝心中的猜忌。

……或許文清辭是真的毒發了。

皇帝心裏面這樣想的,但是面上卻一點也沒有表露出來。

皇帝像是被咳嗽聲提醒,這才終於發現文清辭在這裏一樣,朝著他緩緩笑了起來。

“愛卿來了。”

“是。陛下。”

皇帝點了點頭,繼而皮笑肉不笑地說:“聽聞愛卿前段時間毒發……身為太醫珍奇藥材,愛卿定然是不缺的,朕想來想去好像也只能將你暫時留在宮中,讓人照顧你休養一番了。”

聽到這裏,文清辭像不知道他此舉真正目的一樣行禮謝恩:“臣謝主隆恩。”

看天色,他來寧和殿已經將近一個時辰。

但自始至終文清辭都沒有在皇帝身邊看到賢公公的身影。

反倒是那個將自己帶來的侍衛,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站在前方。

顯然,賢公公幾次去府上都沒將自己帶來,也引起了皇帝的懷疑或者說不滿。

不過看到這一幕,文清辭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和來太殊宮只有短短一年的自己不一樣,賢公公很多年前就在皇帝身邊,時刻觀察著對方,他比自己更了解這位九五之尊,也更加的現實。

假如賢公公想,他大可以將自己從這件事裏幹幹凈凈摘出去。

賢公公直接認罰……實際是一種投誠。

他意識到皇帝大勢已去,徹底站在了自己這一邊,或者說皇子這邊。

那個將文清辭帶來的侍衛向前行禮說:“陛下,翰林大人的身體的確不佳,臣以為以防萬一,應當派幾個人跟在翰林大人的身邊才好。”

“是該如此,”皇帝頓了頓對他說,“找上四五個人,跟在他身邊,太醫署的侍衛也可再增加幾個。”

那侍衛漫不經心地瞟了文清辭一眼,轉身抱拳行禮:“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