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熱天,他冒的居然是冷汗。

彭安走了,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出了東五山大門,他已經褪去臉上的紅暈。

他踩了陸姩的陷阱,不一會兒就明白過來。

陸姩和陳展星之間的恩怨,輪不到他來插手,他隔岸觀虎鬥。

陸姩以前的戲弄就是逗他蠢笨,懦弱。今天在咄咄逼人之外,還有風情萬種,妖嬈多姿——那是對男人的笑。

彭安自出生起就不大有情感波動。父母有所察覺,大兒子和小兒子像是兩個樣。好幾個大夫診斷不出問題,只說郁結於心。

父母奇怪,小小年紀哪來的心事?

彭安卻是知道的,他不喜歡和人親近,尤其是肢體接觸。他有打心底泛出的煩躁。

煩躁,帶著戾氣,藏著殺意。陸姩如果再不識好歹,恐怕到時候不是陳展星征服她,而是彭安受不了她的美人計,直接做了她。

他不喜歡女人。

陸姩是女人,他自然也不喜歡她。

陸姩被調到廚房,當了一個牽線搭橋的情報員。裏面的革命黨要串供,她負責傳遞消息。

彭安又來了。他見到人,問了句:“沒事吧?”

陸姩:“一切安好。”

他像是故意躲著,急急向後退:“陸小姐,我比較忙,先走了。”唯恐避之不及。

她以為彭安不來了吧。

誰知他又來,見她一面,確認無事,匆匆離去。

彭安第三次過來。

陸姩橫他一眼:“見什麽見?滾。”

“聽陸小姐的聲音中氣十足,我就放心了。”彭安不敢靠近,生怕她又來捏他。

陸姩哼了一聲。

無趣的大弱雞。這一次是她掉頭先走。

那天,管監婆子說有一個姓董的先生來見。

陸姩問:“什麽模樣的?”

“中年男人。”管監婆子不冷不熱,顯然沒收到多少好處。

陳展星不在上海,但他肯定跟獄警說過多關照她,說不定獄警還將她的行蹤匯報出去。陸姩不宜暴露,說:“這男人家中已經有兩位姨太太,還對我死纏爛打。”

管監婆子並不意外:“我就說呀,你這小臉蛋兒,是個男的見了都著迷。”

“等十幾年之後出去,我都老了,可不得多找幾條後路嘛。”陸姩有點委屈,“年輕英俊的先生們現在迷戀我,將來就未必了。但這中年人嘛,我出去時,他也老了,可能反倒是好選擇。”

“你才進來就想這麽長遠的事兒了?”管監婆子扯起尖酸的笑,“彭長官,以及張巡捕,還有上次來見你的那個陳先生,聽說是官場上的公子哥,你先把他們的家財扒下來再說嘛。”

“錢能傍身,也能惹禍。女人還是要有個依靠。我現在年輕著,又不願見中年的董先生。我不如捎一封信,吊吊他的心。”陸姩寫信,交給管監婆子。

管監婆子望一眼。

請扶弦月,見海棠。

李樹夢裏度春光。

黛眉半掩醉如狂。

“我尋思,我在東五山這麽多年,沒見過哪個女人勾著一群達官貴人來見的,原來你有一身狐媚的好本事。不見人還能寫情詩。”管監婆子揣起信,轉身走了。

過了兩天,一個人自稱是李黛的叔叔,過來探視。

可李黛沒有叔叔。

陸姩交代說:“我不方便見這人。只能讓你去。他說過的話,你記得轉述給我聽。”

李黛點頭。

自此,陸姩得到了與外界通訊的機會。

以前的李黛無人關愛,只是收收信、收收包裹。現在有人頻頻探視她,於是生起了風言風語。

這天陸姩從廚房忙完,回去的時候見到馬水蓉拿著鞋抽打李黛的背。

陸姩立即拽過馬水蓉的衣領,狠狠地甩開她:“我警告過你。”

馬水蓉踉蹌幾下,站住了:“你不要多管閑事,別以為我真的怕你。之前裝得好像很威風,沒想到自己都中了毒。什麽刺槐、紅豆杉,編故事很有一套。呸,誰信你。”

陸姩扶起李黛:“傷得怎麽樣?”

李黛搖搖頭,縮著身子。

陸姩冷眼睇向馬水蓉:“你不服氣就放馬過來。”

馬水蓉大笑:“虛張聲勢。”

陸姩輕輕拉開李黛的衣領,見到裏面紅了一片。她的目光掃向馬水蓉。

馬水蓉瞪過去:“幹什麽?你是不是也想被我抽幾下?”

陸姩要上前。

李黛及時拉住了:“我們不要激怒她。”馬水蓉的報復心很重,豈是陸姩能應付的。

陸姩拿出藥罐:“我給你上藥。”張均能想得很周到,跌打損傷,風寒感冒,什麽藥都備齊了。

李黛還是擔心,低聲說:“馬水蓉是牙眥必報的人,她絕不吃虧。”

陸姩:“她不是睚眥必報,她是欺軟怕硬。”

算一算,又到了馬水蓉偷偷喝酒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