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彭長官,您慢走。

今天去東五山的人,還有彭安。

他和張均能出發的時間不一樣。一個車速快,一個車速慢,恰巧地,兩人都到達了大門外。

巨大的黑門鐵條交錯,鑲嵌了大大小小的鐵釘,監獄的標識簡單明了。

張均能和彭安幾乎是同時下車。兩人沒有主動打招呼,除了陸姩的事,他們的交集為零。

大門發出刺耳的金屬轟轟響。

彭安和張均能各自出示證件,進去之後,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秋風裹著刀子,彭安不得不拉高了衣領。走幾步,他回了頭。

張巡捕果然不是來見女人的。

這正是彭安欣賞的,公事公辦的巡捕。

東五山的獄警男多女少,女子區招了一個管監婆子。

彭安到女子區的門外時,正好管監婆子開門要出。

她大約五十多歲,頭發半灰半白,皺紋向下延伸,像銳利的線。聽到彭安的來意,她擡起細得跟針一樣的眉毛:“今兒個不湊巧,獄警老爺們中午有慶祝,喝了幾盅酒,現在還躺著。探視房的鑰匙在他們手上,我可做不了主啊。”說話的同時,管監婆子已經把彭安打量一遍。

他的高档羊毛大衣剪裁精致,口袋邊鑲了飾線,紐扣刻有細小花紋。管監婆子猜測,這人有家底。

彭安:“我要見陸姩。”

管監婆子迎著風,被吹了個正著。她攏起雙手,揣在衣袖:“風吹得我口幹,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今天你見不著。”她向後一退,作勢要關門。眼睛突然被什麽閃了一下,她定睛去看,面前出現了一枚大洋。

彭安還是那句話:“我要見陸姩。”

管監婆子東張西望,迅速地拿下這一枚大洋:“探視房上了鎖。你跟著我,我領你去柴房跟她見一面。”

彭安推門而入。

管監婆子又回頭:“說好啊,只能見一會兒。”她快步離去。

織造坊裏,嗒嗒的聲音響個不停。

管監婆子一眼望去,見到的都是一群灰衣服的女人。她喊人:“陸姩。”

每一個犯人都分到了一個編號。獄警們直接喊編號。管監婆子年紀大,數著一二三四,常常喊錯人。她覺得還是叫名字更順口。

陸姩一腳踩著織機木棍,一手打緊了線,沒有聽到叫喚。

李黛招手:“陸姩。”

陸姩轉頭。

招手的人除了李黛,還有管監婆子。

管監婆子站到一邊,等陸姩出來了,才說:“有人來探你。”

管監婆子上下打量陸姩。她早察覺到,每回獄警老爺們過來傳C307去探視房的時候,個個藏不住嘴上的笑。原來這姓陸的人家是大戶,闊綽得很。

管監婆子:“走吧,去柴房。”

常來探視的人姓金,名叫長明。是一名律師。他一個月來一次,尤其關心她的日常生活。

陸姩不耐煩,故意把自己一天拉幾泡屎,一一告訴對方。

金長明面不改色,極有職業素養。

陸姩就當這位金律師是關心她才來的。

沒料到,這次來的人,是彭安。

冬天還沒到,他已經穿上了厚大衣,毛領高高地立起來,蓋住了他的尖下巴。那一副金絲細邊眼鏡就像掛在毛領上。

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即便進了室內,也裹得和在大風雪裏一樣。

兩人站在破舊柴堆旁,邊上放著砍柴刀,斧頭和鋸子。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場所。

陸姩退了退。

“你精神不錯。”先開口的人是彭安。

“比起你,是好太多了。”她很久沒見他,發現他和從前一樣孱弱。

“我這幾天感冒了。”彭安咳了兩下,沒喘過氣,嗆得連連咳嗽,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

陸姩真怕他猝死在這裏:“你有事就說,說完早點回去休息。”

“我……咳咳。”

她一揮手:“什麽都別說了,滾去醫院吧。”到底是誰在受罰?他一個舒舒服服的自由人比她還憔悴。

“陸小姐。”彭安大喘著氣,“你進去幾個月了,聽說這兩個月便秘比較厲害?”

“……”看來金律師真把她的如廁情況說了出去。

彭安:“這裏不能外帶水果,你記得多做些通便潤腸的運動。”

陸姩見他這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覺得好笑。

這個傻子啊。

她問:“你胸口的傷疤好全了嗎?”

“差不多吧。醫生說,時間久了會慢慢淡化的。”

夜總會的案子早已結案,張均能仁慈,沒有追究。

陸姩以為,彭安至今不知道那一刀是她捅的。她聽完他的嘮叨,說:“我的錢你拿去用吧。”

“你……我不缺錢。”彭安慘白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不會屈服在你的金錢之下。”

她擡起手去戳他的臉。

彭安急急後退,踩中一根木柴,差點摔到柴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