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快看, 這裏有好多貝殼!”

空蕩蕩的廢棄城鎮上響起維拉歡快的呼聲,幾頭異種圍在維拉身邊,有的正繞著維拉轉圈, 有的趴在地上小憩,儼然是一副極為和諧的畫面。

不遠處的維拉看到了紀眀燭和霍哉兩人從屋子中出來, 站起來,舉著手中的斑斕貝殼,朝兩人揮了揮手。

霍哉笑著朝維拉揮手, 算作回應,紀眀燭也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他們看上去很友好。”

紀眀燭看著維拉身邊的“異種”,也就是曾經的舊人類們, 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悲傷:“我一直以為, 他們是沒有理智的。”

“大部分沒有。”

霍哉神色平淡,放下了手, 說:“舊人類成為異種已經很多年了, 大部分舊人類已經失去了人類的記憶與理智,成為了像野獸一樣的生物,只有很少一部分的舊人類, 在漫長的時光中重新擁有了思考的能力。”

紀眀燭問:“比如你?”

“我算是一個。”

“你到底……算是異種還是人類?”

“你覺得呢?”

霍哉笑了笑:“我當然是異種。雖然我在心裏一直把自己當成人類, 在但這個世界的規則下,以及在所有現人類的眼中, 我是異種,是他們的敵人。外來的強盜奪走了我們的家園, 我們的文化, 以及……我們的身份, 最可悲的一點在於, 我們還被當做不速之客被驅趕、屠戮, 不覺得很諷刺嗎?”

紀眀燭低下頭,沒有說話。

“舊人類在成為異種後,越來越趨近於當初真正的異種的樣子了,不僅是理智,外表,還包括一些特殊的能力。”

霍哉說:“比如我,我的能力就是偽裝,不管是之前的霍哉也好,還是現在的汪文也好,外表的這副皮囊就是我的偽裝,而我真正的樣子……連我自己也早就忘記了。”

紀眀燭想起當時在地下機房,他、天權和霍哉戰鬥的時候,霍哉的傷口下露出的扭曲膨脹的血肉。

“偽裝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霍哉淡淡道:“我很喜歡照鏡子,卻也討厭照鏡子,鏡子裏的人和身份對我來說,並不是真正的我,但真正的我卻又令人無法接受。不過比起偽裝,我更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像其他的舊人類那樣,忘記了自己真正的樣子,忘記仇恨,成為一頭真正的野獸。”

一頭反芻犬從角落裏走出來,走到霍哉身邊,親昵地蹭了蹭霍哉的身體。

反芻犬是異種中最低級的存在,身軀在整個異種群體中屬於極為嬌小的那一類,發出的嘶鳴聽上去像是嬰兒的哭聲,在很多時候聽到這個聲音,都會給人一種滲人的感覺。

紀眀燭看著眼前乖巧地猶如一只大狗般的反芻犬,心中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霍哉他看到紀眀燭的神色變化,很快就猜到了他在想什麽。

“你想的沒錯。”

霍哉摸了摸反芻犬粗糙的皮膚,說:“現存的異種,都是舊人類變成的,而反芻犬……都是舊時代的嬰兒。”

霍哉並不知道,眼前的紀眀燭就是一個真正的、從舊時代跨越漫長時光而存活下來的舊人類,因此他看到紀眀燭的反應後,只是覺得對方和維拉一家一樣,是現人類中少有的,對異種境遇抱有同理心的人。

紀眀燭環顧四周,舉目望去,一頭頭異種在小鎮上棲息,它們的身軀猙獰醜陋,龐大扭曲,散發危險的氣息,讓人畏而遠之。

可是這些……分明就是他的同類。

他們和紀眀燭一樣,是一個個鮮活的人類,在這片土地上長久的生活著,有父母,有子女,有的甚至只是牙牙學語的新生兒。

一場災難,讓一個個鮮活的人類成為了失去了理智的怪物,看著自己曾經的家園被占據,自己被驅趕出荒野,不僅要惡劣的環境下掙紮求生,還要看著自己的同類被鳩占鵲巢的侵略者屠殺。

紀眀燭殺過不少異種。

在剛剛蘇醒的時候,那場劫持堇青的戰鬥中,他駕駛艾瑞亞突襲者殺了很多異種,之後的異種潮,還有異種潮後的清理工作……

他以為自己是在為保護其他人而戰鬥,但事實上,他保護的並不是自己的同類,他刀鋒指向的敵人,才是自己的同胞。

紀眀燭的心情難以言喻,復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悲傷、後悔,乃至巨大的仇恨。

他想起天璣曾經說過的話。

平禍司那個代號【啟明】的核心議會成員,曾經駕駛著鳳凰救贖者,殺了無數的平民,以至於刀都被染成了猩紅的顏色。

那時候第一次蘇醒的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也許,第一次蘇醒時的他並不是被無常司所洗腦,而是他知道了一切後,對現存人類展開的報復……

“維拉他們,也是舊人類麽?”紀眀燭問。

他發現自己的嗓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有些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