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德二年, 掖庭。
這是薛準登基的第二年。
新帝登基,前頭留下來的那些人就被掃蕩得一幹二凈,掖庭的監牢隔一段時間總要送一茬子人進來, 看守的人都見怪不怪了。
然而今天進來的這一波人, 算是意外。掖庭令親自把人送進來的,陛下身邊的近衛看押,這樣的排面, 只因為送進來的,是陛下的親兄弟。
一三四五,一共四位。
先皇晚年的時候身體不大好, 卻愛拿捏權柄,皇子們之間的爭鬥不斷,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薛準起初並不是先皇的最佳選擇,他看中的是年紀更小一些的八皇子。太子已廢,換成一個年紀小一些的,他更好拿捏,好高高在上當自己的太上皇。
而薛準, 只是一塊礪刀石。
一塊石頭, 如何成為璞玉?
所有的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尤其是他的兄弟們。
他們並不覺得這樣的薛準能夠走到和他們並肩而立的程度,歸根到底,薛準在他們眼裏, 仍舊是那個冷宮出身,連飽食裹腹都很難做到的透明人。
直到薛準成為了太子——雖然還未下聖旨, 但也有了口諭。
一個從來看不起的人,忽然騎到了自己的頭頂, 誰能忍受呢?
如今在掖庭裏的,就是這些看不起他的人。
即便下了監牢,他們也是昂著頭,不肯認輸的樣子。
掖庭的路修得並不齊整,黃泥和著昨夜下的雨,沾濕了這行人的影子,肮臟的腳印順著監牢的階梯一路下到深處。
深處,有個沉默坐著的人影。
是薛準。
大皇子一臉冷漠,三皇子一腔激憤,四皇子滿目嫉恨,五皇子在微笑。
他們的目光齊齊落在薛準身上。
薛準很瘦,登基前才養出來的那一點兒肉在短短兩年內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形銷骨立,伶仃的手腕掛著衣裳的影子,他就這麽坐在陰暗的監牢裏,頗有些嚇人。
一時之間,很是寂靜,只有鐵鎖鏈動搖的聲響微微回蕩。
掖庭令不知道這位陛下要做什麽,猶豫了一下,還是先把幾個犯人綁在了刑架上,然後帶著人退了出去。
人一走,薛準就擡起了頭,一雙眼睛在暗夜裏亮著灼灼的光,似要將一切焚燒殆盡。
他直直看著眼前的人,不言語。
還是年紀最大的薛朗開了口:“成王敗寇,我們輸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薛準動了動,終於開口,問:“是誰先動的手?”
他問的是誰先,分明已經知道了,在座的各位都有份。
藏是藏不住的,薛朗笑了:“是我先動的手。”
薛準的平靜終於被打破,面色發白,整個臉皮都在抖動:“她只是個弱女子。”
見他顯然在意這件事,幾個人都哈哈笑起來,緊跟著,存了故意的心,一言一行,將姜肆死時的場景一一復述。
“姜肆死的時候,我記得她是在自己房裏吧?”薛朗說,“暗衛來稟報,說薛檀被送去了姜家,那時我還在可惜,只能殺她一個人,不然總要叫你斷子絕孫才是。”
老三說:“薛準啊,你懂不懂,什麽叫做財帛動人心?這天底下哪有絕對忠誠的人呢?你不知道,我一千兩銀子,就買了姜肆的命。”
老四恨聲:“大家都是父皇的兒子,憑什麽你能當太子?”
在座的所有人裏,薛準的出身最低,然後就是老四,他的母妃只是個貴人,連美人都沒當上,所以他在最開始,就選擇了跟隨薛朗。
他沒肖想過太子之位,但也不意味著他能看著一個比他更加地位低的人上位。
他一臉的笑意:“薛準,我就是要你不痛快,我們都要你不痛快。”
輸了又怎麽樣呢?頂多沒一條命罷了,想好要爭時,他們便已經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準備。
老四薛琦說:“我聽說你和姜肆感情甚篤,你不知道吧,那一味毒藥是我們特意挑好的,無色無味,喝的時候一點感覺都沒有,喝下去,卻有錐心之痛,渾身似火燒一般,到最後,五臟六腑都在燒,都要化成一灘血水了!”
他大笑著問:“你替她收屍的時候,她的皮膚是不是軟塌塌的?底下的那些血肉都融化了!”
憤怒終於點著了薛準,他哆嗦著身體,手卻極穩,拔下監牢裏行刑的刀,狠狠地砍在了薛琦的手上。
鮮血迸濺,熱乎乎的一團撞到薛準臉上、眼睛上,紅色的一片,糊住了眼,他喘著氣,又發狠砍下了另一只。
兩只手落在鋪地的雜草上,薛琦一聲慘叫,冷汗糊滿面龐,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