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喻行舟的心結

寬敞的黑色馬車行駛在官道上, 不久剛下過一場春雨,黃土夯成的道路泥濘難行。馬車走得很慢,前後兩隊家丁護衛騎在馬上, 護著馬車緩緩前行。

十九歲的喻行舟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走在隊伍最前頭。

外祖父忽然身故, 母親聞訊哭成了淚人,父親喻正儒便帶著全家一同回鄉,讓母親送外祖父最後一程。

那時儒城還沒有改名, 依然叫津交城,因鹽場而得名。

自從高中狀元以後,喻行舟外任寧州做了兩年知縣。

兩年來, 在當地勸課農桑, 幫助百姓修築堤壩,緝捕盜匪, 懲治汙吏, 與當地豪紳望族鬥智鬥勇,漸漸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和天真,眼中多了幾分超越年齡的沉穩與幹練。

他騎在馬上身量比之兩年前, 不知不覺拔高了兩寸, 鉛灰色的陰雲壓在頭頂,他舉目遠眺, 脊背挺拔如松,一頭青絲一絲不苟束在腦後, 臉上神情淡淡, 顯得端莊而沉靜。

“少爺。”一個中年男子策馬上前, 恭敬道, “老爺喚您上車說話。”

“知道了良叔。”喻行舟看他一眼, 良叔替他牽了馬,默默行走在隊伍外側。

喻行舟上車時,看一眼門楣上刻著的喻家家族章紋,掀開車簾鉆進馬車。

車廂內十分寬敞,母親靠著後面的軟枕小憩,父親坐在一旁,手裏拿著一卷舊書,一邊翻閱,一邊偶爾寫上一兩句批注。

“父親叫孩兒何事?”喻行舟在他對面端坐著,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喻正儒看他一眼,將手裏書卷放下,輕咳兩聲,用盡量溫和的口吻道:“兩年沒有回家,在外面過得可還習慣?我……你娘她很掛念你。”

喻行舟沉默片刻,溫和地回頭看了看淺眠的母親,壓低聲音,垂著眼點了點頭:“孩兒一切安好,只是不能常伴母親身邊盡孝。”

喻正儒淡淡“嗯”了一聲:“你這兩年也算做了不少事,連陛下都曾稱贊你年少敢任事,過些時候,大約有意提拔你去惠寧城任知府,最好再去淮州,荊州,多歷練幾年。”

喻行舟詫異地擡眼,抿了抿嘴唇,道:“孩兒想回京……”

喻正儒眼神頓時一沉,不悅道:“多做幾年地方官,積累為官經驗,熟悉民情以後,再回京做京官不遲。還是說,你想著回京,是為了別的什麽人?”

喻行舟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蕭青冥了,只知道他已經入主東宮當了太子,這幾年來不曾有過只言片語。

他數次往京裏去信,最終都石沉大海,也不知是對方壓根沒有收到,還是已經忘記了他。

喻正儒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提點道:“你在外任官,為父不反對你經營一些勢力,將來你進入朝堂,確實需要網羅一批為你做事的手下。”

“但你務必要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不要老是想著一些有的沒的。”

喻行舟挑眉,不動聲色望著他:“原來父親一直都在孩兒身邊安插了人手,孩兒一舉一動都瞞不過父親眼線。”

這份疏離暗夾諷刺的語氣,令喻正儒慢慢夾起眉頭:“什麽眼線?這些人都是追隨我們喻家的人,將來,他們也都是你的下屬。”

“你若是有本事,應當自己嘗試收服他們,為你所用。而不是在這裏,埋怨為父派人幫你。”

見喻行舟不說話,喻正儒語重心長道:“網羅人才,培植黨羽,將來在朝堂上,你需要這份本事。”

“為父知道,你有你的抱負和想法。你現在只是七品知縣,將來回京,想要大施拳腳,需要一股團結在一起的勢力把你送上高位,有了權力,你的抱負和政令才能施行。”

喻行舟最不耐煩聽父親這些官場營營苟苟的事。

“父親每日在朝中與那些朋黨們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真是辛苦。”

聽他話中譏誚,喻正儒搖搖頭:“沒有人喜歡黨爭,可一旦政治觀點相悖,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事。”

“因為每個人身居高位的大官,多半都心懷抱負,誰不想青史留名,成為一代名臣?”

“他們每個人都在官場沉浮數十載,誰不是堅定自己的政令才是對國家有益的,政敵才是誤國當誅的奸賊。”

“若是身為丞相,你所持的政令無法施行,在朝堂上,你跟死人有什麽區別?”

“可一個人單打獨鬥的力量是不夠的,總會有同你一般志同道合的,或者在利益的驅使下合流到一起,即便無心‘黨’,也成了‘黨’。”

“為父豈能不知黨爭的壞處?但是,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的政敵掌權,將國家引到錯誤的路上,誤國害民嗎?如此懦弱不作為,跟奸臣有何區別?”

喻正儒有些疲憊地嘆口氣,按著額頭,閉上眼道:“很多事,身處高位,不得不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