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前死去的家》上

“把他帶回來吧。”

如果要對自己絕對誠實的話,謝朗不得不承認,張秘書的建議對他來說是有誘惑性的。

即使是全部的理性都在告訴他——這是強迫,這是不對的,他沒有立場,更沒有道理這樣做。

可至少在那一秒,他是真的猶豫了。

謝朗低下頭又掃了兩眼那份和王思言相關的文件,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對著張秘書搖了搖頭,低聲說:“你多看著些吧。”

強行把那股沖動按捺了下來,但這卻讓他愈發地感到煩躁。

不知為什麽,在黎江也離開之後的這段時間,謝朗覺得自己內心中某一部分黑色的、難以見光的失序正在以可怕的速度不斷擴大,這種感覺讓他自己也感到越來越不安。

直到又過了一個多星期,謝朗才從張秘書那得知,黎江也過兩天應該會和王家兄妹一起去遊輪上度過聖誕節,但這個時候,他正在去見黎衍成的路上。

……

黎衍成此時正對著化妝鏡審視著自己的面孔。

淮庭的試衣間經過精心設計,化妝鏡裏面還倒映著黎衍成背後好幾面全身鏡,這一切仿佛形成了一個不斷交錯反射的華麗世界——兩排步入式衣櫃、化妝鏡、牛皮椅、全身鏡裏黎衍成的背影都因此循環往復、交疊出現。

大多數素人入圈之後都會有一個驚人的顏值提升期,原因無他,有了專業的造型設計,有了珠光寶氣的環境熏陶。而黎衍成本來就天生麗質,再經過這些外物推波助瀾一層,此時在環形燈的照射下,今晚的他實在美麗得有點不可方物的味道。

香檳色的絲綢襯衫襯得潔白的皮膚像是打著層瑩潤的光,他用化妝師的方式在內眼線用褐色眼線筆勾勒,然後淺淺一筆順著眼褶自然地帶出來,那一雙形狀完美的杏仁眼因此更顯得眼神流轉間波光粼粼。

明明已經這麽完美,黎衍成在鏡中的神情卻看起來有種說不上來的頹喪。

這些日子——黎江也走了之後,他大獲全勝的這些日子,他總有種暗暗的煩悶。

按理說,他已經得到了一切,除了……除了謝朗。

想到這裏,黎衍成的嘴角微微彎起,對著鏡子的樣子倒像是在自嘲。

是啊,誰能想到呢,這麽多年了,在美國的時候都不曾有過的危機感,卻在他回國並且輕輕松松把黎江也趕走之後浮現。

他竟然會有這個感覺:原來他並不擁有謝朗。

他和謝朗的關系變了,即使他們誰都沒有提起過,即使謝朗仍然願意不求回報地幫助他;可謝朗不再積極地回復他的信息,不再願意和他單獨出去吃飯、唱歌;甚至,也不再像曾經那樣仰慕他的歌聲。

謝朗正在離開他。

而更可怕的是,他對此感到恐懼。

當視頻事件爆發之後,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成為明星時那些把他推至巔峰的贊譽和愛慕,其實也隨時會在一瞬間翻轉成為同樣呼嘯而來的巨浪,隨時將他吞噬。

他並不是安全的。

而對他來說這足以把他碾碎的恐怖巨浪,卻可以在謝朗的面前就那樣無聲無息地消弭。

黎衍成因此終於第一次重新地審視了他和謝朗之間的關系,少年時代時的那些清高變得那麽可笑,他自以為才華橫溢所以身居高處,自信地從不去挑破任何關系,只想讓謝朗永遠那樣追隨著他。

而如今他終於清醒地看到了那層迷霧之下,他和謝朗之間真正的權力關系——

參天的大樹並不會因為任何一只鳥兒的離開而枯萎滅亡,可鳥兒永遠都要依賴大樹的庇佑。

只有謝朗能給他安全,因此,他也必須要擁有謝朗。

黎衍成看了一眼一旁的手機,謝朗就要來了。

他拿起一旁的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當他再次擡頭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已經全然看不出方才的半點疲憊和沮喪,他又是那個神采奕奕的黎衍成了。

……

“衍成,”謝朗到淮庭之後連大衣都沒有脫下來,他的司機和秘書還在樓下,因此很直截了當地問:“你電話裏說有事,是怎麽了?”

“謝朗。”黎衍成從試衣間裏慢慢地走了出來,過來時遞給了謝朗一杯酒,然後把自己的酒杯也舉了起來,很輕巧地說:“碰個杯吧。”

靠近的時候,謝朗聞到他身上的香水是柑橘香調,其實男士來說實在顯得太甜了些,他下意識地在接住酒杯的時候稍微避退了一下。

大約是看到謝朗沒有馬上舉杯,黎衍成微微笑了一下,補充道:“你都不恭喜我嗎?我正式進入決賽了。”

“……抱歉。”謝朗這才想起來,他最近似乎一直都沒有去看天生歌手的節目。

“沒事。”黎衍成絲毫沒有露出半點不快,而是主動用酒杯和謝朗的酒杯輕輕地相撞了一下,眼裏含著笑意,把酒杯置於半空中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