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四時好(二)(第2/4頁)

“民女倪素,拜見太子殿下。”

倪素低首作揖。

趙益猛地回過身來,“你……如何會有這件氅衣?”

“我見過你,是不是?”

趙益緊盯著她。

“是那夜,我遇襲的那夜對不對?”

趙益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一匹白馬,一男一女,女子是你,那他……”

他反復夢見那個夜晚,彌漫的雪,厚厚的冰,滿叢荻花飛舞,那個戴著帷帽的白衣人手中持劍,勸他珍重。

“兩年前,雀縣大鐘寺,我曾見過一紙表文,表文之下,是一件寒衣,”

倪素不答他,卻道,“我燒了那件寒衣。”

趙益快步上階,將那件濕透的氅衣攤開來,袖口處的“子淩”二字映入眼簾,刺得他雙目發疼,“既然燒了,那這又是什麽……”

他認得愛妻昔真的字。

“那夜是他,對不對?”

多麽荒誕的想法,可是趙益就是忍不住這樣想。

“對。”

倪素頷首。

趙益乍聽這一聲,他踉蹌地後退兩步,榮生伸手要來扶,卻被他擋開手,他意識到,殺潘有芳的那夜,他所見到的那道如霧一般消散的身影根本不是幻覺。

“子淩!”

趙益環視四周,“子淩!我是永庚!你出來見見我啊……”

他沖進靈堂,棺槨裏只有一柄銹跡斑斑的斷槍,油燈的焰光跳躍,他憋紅眼瞼,“徐子淩,我是趙永庚……”

“殿下!”

孟雲獻忍不住喚他,“子淩他……已經走了。”

趙益猛地一頓,他回過身,門外濕潤的晨風迎面而來,他喃喃,“走了?”

三人坐在門檻上,冗長的寂靜。

趙益忽然出聲,“他為何不願與我相認?”

“他不想殿下您再為他神傷難過。”

倪素輕聲道。

趙益喉嚨發緊,“可是,可是……”

“我要多謝殿下,”

倪素將一碗熱湯遞給他,“如果不是殿下您與葛大人他們冒著生命危險,甘願為他誅殺潘有芳,吳岱二人,他就真的消失了。”

“即便身為鬼魅,他如今再不能與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相見,但我們都知道,他還好好的。”

趙益聲音發哽,“那他,會看得到如今的這一切嗎?”

“當然看得到。”

倪素篤定地說,“他總與我說,他並不在乎他的身後名,可我總是想為他求,如今,殿下你們都在為他求,十六年了,原本這天底下也不剩多少人記得他,在乎他了,若是沒了你們,再往後,誰又會在意他的汙名之下,到底冤或不冤呢?”

“今日有萬民為他招魂,是因為殿下做了儲君,是因為孟相公你們拼卻性命不要也要為他翻案,還因為,蔣禦史的《青崖雪》,賀學士的《招魂賦》,他曾經是因民意而死,如今又因民意而得以陳冤昭雪。”

“但我知道,你們心中,沒有一個人是痛快的,我也一樣。”

“因為他已經死了。”

倪素手中的湯已經冷了,“殿下如今是儲君了,我還想跟您說一些話。”

“什麽?”

趙益抹了一把臉。

“殿下您如今應當也看清了什麽是民意,它握在當權者的手裏,是殺一個清白的人,還是殺一個惡貫滿盈的人,都不是他們的錯。”

倪素頓了一下,“如今它握在殿下的手裏,就請殿下以我郎君為鑒,莫使白刃再殺冤魂。”

“子淩與你……”

趙益滿是淚意的眼中浮出驚愕。

清風拂來,倪素將頰邊的淺發繞到耳後,笑了笑,“對不起殿下,那時沒能請您來喝一杯喜酒。”

有宦官匆匆跑來,在榮生耳邊說了幾句話,榮生的臉色一變,立時過來,小心地說道,“殿下,官家怕是不好了……您,快回宮吧?”

孟雲獻作為東府宰執,他一聽這話,便知自己也該回府去換一身官服入宮。

趙益與孟雲獻走到階下,沒幾步路,他忽然停住,回過頭,“我將文端公主府賜給你。”

倪素一怔,本欲拒絕,可她的目光停在不遠處那一墻月季,雨露在艷麗的花蕊間晶瑩剔透,滿地殘紅。

“多謝殿下。”

最終,她俯身。

趙益卻搖頭,“是我該多謝你,若沒有你,昔真的病,怕就不好了。”

公主府裏還沒有收拾出可以住的臥房,姜芍才給那些百姓送了熱湯回來,便與青穹一塊兒帶著倪素回到南槐街的醫館。

一夜未睡,姜芍幫著倪素換過衣裳,便讓她躺下休息。

外面沒有雨聲,半開的欞窗外,柳枝如絲絳一樣在風中飛舞,倪素盯著看了沒一會兒,睡意襲來。

安靜的室內,香案上的供果忽然滾落。

獸珠散出光來,抖了抖身上的香灰,悄無聲息地落來她的枕邊。

濃霧,荻花,浩瀚的恨水。

天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一座寶塔在雲間若隱若現,其中魂火點映,閃爍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