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江城子(四)

“倪姑娘, 你與那個周副使,認識嗎?”

青穹一邊看著爐火,一邊問道。

倪素已退了熱, 此時又在忙著為受傷的兵士換藥包紮,“我在雲京伸冤時, 這位小周大人曾為我兄長的案子奔走。”

她實在沒有料到,有朝一日,她會在這偏遠的雍州再遇周挺。

如今, 他好像已從夤夜司的副尉,升任為夤夜司副使大人了。

胡人又來攻城, 誰也顧不上敘舊, 倪素只朝他作揖, 隨即周挺便跟著段嶸匆匆上了城樓。

徐鶴雪叮囑她記得服藥, 亦不作停留,提上她給的琉璃燈,便去守城。

“哦……”

青穹看她忙得緊, 有很多話也都吞咽下去,不作聲了。

這是守城第七日,攻下天駒山的胡人士氣大漲, 再來攻雍州城便更加勇猛, 守城軍傷亡劇增,倪素與田醫工他們盡力救治, 卻依舊免不了要眼睜睜地看著傷重者在劇烈的痛苦中死去。

在此處幫忙的男人們才將死去的兵士們擡出,又有人擡著渾身是血, 大聲呼痛的兵士們進來。

倪素看見一個兵士被木刺紮傷了左眼, 他疼得打滾,幾人都將他按不住, 她一看那血淋淋的窟窿,幾乎打了一個寒顫。

“倪小娘子,這個我來治,你先歇息片刻吧!”田醫工看見倪素一雙手都是血,滿額都是汗,便對她說道。

“我幫您。”

倪素搖了搖頭,在青穹端來的盆中凈了手,便上去給田醫工做幫手。

城墻上戰況激烈,入夜時分胡人才暫緩攻勢,秦繼勛派出派出一隊騎兵作胡人打扮,趁夜混入胡人軍隊中焚毀胡人糧草。

臨近子時,眾人立在城墻之上朝遠處望去,一簇簇燒灼的火光很快隕滅,五百騎兵,無一人歸來。

歷經多日戰火摧殘的城墻上土灰都混著血,楊天哲將鐵胄摘下,臉色十分沉重,“秦將軍,若再等不到援軍,我們……”

“媽的!”

那五百騎兵中亦有魏家軍中的兒郎,魏德昌喉間哽塞,唇焦口燥,“該死的譚廣聞!若不是他非要等官家敕令抵達鑒池府才肯發兵,我們何至於如此!”

大齊止戰期間,只有如雍州城這般,由敵國先行挑起戰火,秦繼勛才可舉兵禦敵,若非此種境況,州府兵馬的調動,無官家敕令便不得妄動。

否則,將有被朝廷問罪之風險。

“他譚廣聞不過是不想擔責罷了!”沈同川的官服都被火星子燒了好幾個洞,他臉上也沾著黑灰,“我們大齊這樣的文臣武將還少嗎!這些求穩苟安之輩,我往鑒池府發了多少封文書,他譚廣聞理會嗎!”

“我離開澤州時,官家的敕令還沒有到,但算日子,敕令送到譚廣聞手中也就在那幾日之間,想來,鑒池府與澤州的兵馬應該已經在趕來雍州的路上,再有三日,應該可以到。”

幾乎是在韓清的密令送到周挺手中時,他便立即動身,與幾十名夤夜司親從官不分晝夜地趕路。

他們輕裝簡行,比帶著輜重的大軍行進速度要快得多。

“若等咱們的箭矢耗盡,傷亡再增,這城,還如何守?”楊天哲嘆了口氣。

“城門不破,堅守城門,城門若破,亦不算輸,”徐鶴雪側過臉來,一雙眼毫無神采,“一街一巷,皆是戰場,若趕不走胡人,也要困死他們。”

魏德昌聞言,幾乎精神一震,他雖受了傷,正由醫工替他包紮,開口嗓音卻依舊洪亮,“倪公子說的對!當年苗天寧苗統制守城,城破,亦能將耶律真趕出城去,我們為何不能!何況如今,城門還未破!”

“倪公子?”

周挺看著那個人,長巾遮掩了他的面容,只余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細看之下,竟漆黑空洞,不見神光。

“周大人有所不知,倪公子在此有些日子了,他一直與我們合力抗敵。”沈同川向他介紹道。

秦繼勛也道,“倪公子是我請來的幕僚。”

周挺見他們對待此人的態度,又思及這一日禦敵下來,此人臨危不亂,便知其不一般,“公子的眼睛?”

“我患有雀目,夜間不得視物。”

徐鶴雪淡聲道。

“周大人你不知道,我等之前重創石摩奴,便是這位倪公子出的奇招,如今咱們守城,他雖患雀目,可夜裏殺胡人卻也不含糊!”魏德昌逮著機會,便打開話匣子,“要說我老魏除了我義兄,也沒服過什麽人,但他……”

“魏統領。”

徐鶴雪打斷他。

“啊?”

“你看見我的燈了嗎?”

燈?什麽燈?

魏德昌還沒反應過來,那邊沈同川往四周望了望,倏爾盯住後方一處角落,“這兒呢!”

周挺看著沈同川將一盞琉璃燈提來,那燈盞之中,蠟燭早已燃盡。

徐鶴雪伸出一只手,握住琉璃燈的提竿,他輕輕頷首,“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