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行路難(一)(第2/2頁)

徐鶴雪垂首,埋在她的頸窩。

如同擁緊世間無二的珍寶。

白馬肆意疾奔,發出歡欣的吐息聲,銀灰的鬃毛淩亂飛揚。

秦家軍的軍營中剩的兵士很少,範江正與夥夫在燉肉的火堆旁閑聊,忽聽得一陣馬蹄聲響,他一轉頭,便見一匹白馬沖入軍營之中,他定睛一看馬背上的兩人,便立時拄拐起身,“公子!”

範江匆匆走近,才發現倪素臉上沾著好多血,已經不省人事,他嚇了一跳,焦急地道,“倪姑娘這是怎麽了?”

“她的肩膀受了傷。”

徐鶴雪先下了馬,隨即便將倪素抱下來,快步走入帳中去。

“老馬,幫忙燒些熱水!”

範江回頭對那個在不遠處張望的夥夫喊道。

青穹正在帳中打瞌睡,他聽見帳簾被掀開的聲音,一下驚醒,一擡頭便見徐鶴雪將倪素抱進來,放到裏面的竹床上。

“倪姑娘……”

青穹連忙起身。

範江拄著拐,領著一名醫工進來,那隨軍的醫工望了望竹床上的女子,小心翼翼道,“這看傷就得脫衣,我……我是不好冒犯這位小娘子的……”

徐鶴雪明顯感覺到膝蓋上的剮傷也已顯現,他不動聲色地忍著疼,在床沿坐下來,摘下面具,露出來一張蒼白的面龐。

“將你的藥箱拿來。”

徐鶴雪的嗓音浸著忍耐的啞。

那醫工連忙將自己備好的藥箱遞給青穹,又說,“先看看是不是擦傷了,先治擦傷,若筋骨有損,那是要費些時日養的,我稍後寫方子……”

“那,咱們先出去。”

範江與醫工對視一眼,然後朝放好藥箱的青穹招手。

營帳中一時靜謐下來,徐鶴雪解下護腕,被衣料磨擦的傷口也僅僅只是減輕了一分疼痛,帳中還點著燈,是倪素離開之前點的。

徐鶴雪伸出手,指腹才觸碰到她的衣襟,他停頓一下,看見她在昏睡中仍舊緊皺的眉頭,他指尖輕顫,扯開她半邊衣襟。

原本白皙瑩潤的肩頭附著一片刺目的淤青,明亮的燭光照著她耳畔細碎的發絲順著頸側輕擦鎖骨,更襯她頸間單薄皮膚下的血管脆弱。

淤青之上,擦傷更重。

徐鶴雪取來藥瓶,用竹片動作極輕地將藥膏塗抹在她的傷處,大約是藥膏太冰,她在昏睡中肩頭顫了一下。

“疼……”

她低聲呢喃。

並非只是擦傷的疼,更多的,是筋骨挫傷的疼。

她泛紅的眼尾無意識地浸出淚,徐鶴雪捏著竹片的手指收緊,他塗抹藥膏的動作更輕,又倏爾俯身。

藥膏的味道很近,她的肩頸猶如細膩的玉石,而那一大片淤青與擦傷就顯得很是觸目驚心。

徐鶴雪輕輕地吹了一下。

涼涼的風拂過倪素的肩,她不自禁地瑟縮一下,勉強半睜起眼睛,燭火明光,而他蒼白的臉頰近在咫尺。

“徐子淩。”

瑩塵飛浮,她遲鈍地喚。

徐鶴雪一頓,擡起來一雙眼睛,血色淡薄的唇輕啟:“很疼嗎?”

“嗯。”

倪素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鼻子忽然發酸,她有點委屈地用尚能擡得起來的那只手抓住他沾血的衣袖,卻又很快閉起眼睛。

她只是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手指卻始終沒有松開他的衣袖。

範江與青穹再進帳中來時,徐鶴雪已經替倪素整理好衣襟,他用青穹端來的熱水浸濕帕子,慢慢地擦拭她臉上蠟黃斑駁的妝粉與血跡。

她的手指一直不松,他便也只能坐在床沿,哪兒也不去。

偶爾聽見她夢囈,他便要擡眼盯著她看上好一會兒。

“徐將軍,喝口茶。”

青穹端來用荻花露水煮的熱茶,見徐鶴雪伸手來接,他才發覺他衣袖底下半露的傷口,青穹立時睜大漆黑的雙眼,“徐將軍您怎麽會受傷……”

鬼魅,難道也能被兵器所傷嗎?

“沒事。”

徐鶴雪垂下眼簾。

青穹不好再問,他看著徐鶴雪抿了幾口茶便將其擱到一旁,依舊在床沿安靜地坐著,他便不由將目光移到竹床上的年輕女子身上。

“徐將軍。”

青穹看著她在睡夢中始終緊緊攥著徐鶴雪的衣袖,指節上沾到衣袖上的血,也被徐鶴雪擦拭幹凈。

他忍不住問:“您心中,是如何想倪姑娘的?”

如何想她?

徐鶴雪被他這樣一問,他的視線又不自覺地落在倪素的臉上,她的面龐已經被擦拭得幹幹凈凈,眼皮浸著薄紅。

她險些,死在亂蹄之下。

胡楊林盡頭的山坳處也許仍在酣戰,而此處卻是聽不見的,帳中燭焰閃爍,徐鶴雪在這片暖黃的光影裏靜坐,聽著她清淺的呼吸聲。

半晌,他開口:

“不敢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