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蘇幕遮(四)

雍州城門緊閉一個多月, 在胡人將領阿多冗坐鎮居涵關之前,此種境況時有發生,故而城中百姓倒也沒有惶惶不安, 在秦繼勛的授意下,從城外轉移來的鄉民亦在臨時搭建的氈棚中妥善安置。

烏絡蘇契勒仍在胡楊林與齊軍對峙, 兩方僵持不下之際,居涵關西面的薊陽方向有一股起義漢人軍朝雍州靠攏。

“王子,那起義軍的首領是楊天哲, 是雍州前知州楊鳴的兒子,他糾集的那些漢人奴足有五千人, 都是些豁出性命不要的瘋子, 您從居涵關來這兒, 只帶了自己的親兵與先行軍, 他們從後方來,咱們前面又是秦繼勛和魏德昌,若他們形合圍之勢, 只怕我們等不到援軍,便要……”

隨侍烏絡蘇契勒的裨將紮赫小心翼翼地開口。

烏絡蘇契勒神情陰鷙,用力咬下一口烤羊腿, 大嚼特嚼, 隔了一會兒才道:“你可記得,楊鳴是怎麽死的?”

“聽說, 是被齊國那個苗太尉的親弟弟苗天寧殺掉的,若非如此, 楊天哲也不會轉投咱們王庭。”

紮赫說道。

“是啊, 楊天哲是自己投效王庭,如今他想反悔, 轉投故國,也得看他的故國答不答應。”

烏絡蘇契勒將沾了油脂的匕首擦拭幹凈,“你傳話給守在胡楊林的齊軍,就說我蘇契勒可以不再追究阿多冗之死,但前提是,他們必須解決楊天哲的起義軍。”

紮赫皺著眉沉思片刻,隨即咧嘴一笑,擡手撫胸,行禮道:“王子,紮赫這就去!”

此消息傳至秦繼勛與魏德昌耳邊時,他二人正在帳中端詳沙盤,魏德昌心中一向沒有太多主意,眉心皺成川字,“義兄,這個楊天哲十六年前投敵叛國,如今又領起義軍回來,他當咱們雍州城是什麽地方?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在胡人手底下討生活的漢人百姓都是奴隸,即便他楊天哲能在胡人部族中有個官職,也是受人排擠歧視的小官,胡人的貴族絕不會容許漢人高他們一等。”秦繼勛盯著沙盤中居涵關的位置,淡聲道。

“可此人究竟存的什麽心思,義兄與我豈能猜透?他如此朝秦暮楚,咱們萬萬不能迎他入城!”

魏德昌在帳中走來走去,“此等叛國賊,若當年他沒有逃出雍州,便該一塊兒與那徐鶴雪受淩遲之刑!”

雍州城的人心堅固,是秦繼勛與魏德昌多年來教化百姓所得,若此時他們迎一個曾背叛過大齊的國賊入城,只怕會使城中人心惶亂。

蘇契勒正是利用了這一點,要秦繼勛與魏德昌騎虎難下,不得不為他掃除楊天哲這個禍端。

“絕好的時機啊,可惜……”

秦繼勛神情復雜。

“義兄,什麽絕好時機?”魏德昌聽了,走近他。

“敕令在先,若非胡人先進犯,我們便不能貿然掀起戰火。”

秦繼勛其實並不在意楊天哲究竟是真投誠還是假投誠,若非有盟約在前,大齊不能先行撕毀盟約,他便可以令楊天哲交一個投名狀,兩方合力將蘇契勒困死在胡楊林。

魏德昌越發煩躁,“他媽的!早打晚打,總歸是要打的!老子是真想將蘇契勒那個胡人小兒的頭顱給砍下來!”

“二位難道想丟官再丟命不成?!”

忽聽一聲怒喝,秦繼勛與魏德昌齊齊轉過臉,便見一只手掀開了帳簾,隨即便是穿著一身官服,須發花白,眉眼嚴肅的老者走進來。

“宋監軍,您怎麽來了?”

秦繼勛站起身,朝他作揖。

魏德昌臉色有點不好,但也還是朝他彎身行禮。

“我若不來,你們二人是否便要與那楊天哲為伍,傷及兩國邦交?”宋嵩負手來到他們身前。

魏德昌忍不住道,“宋監軍,蘇契勒欺人太甚!若能……”

“若能什麽?”

宋嵩手指敲著桌案,“魏統領,蘇契勒是烏絡王庭的小王子,她母親是王庭的王後,南延部落的公主!誰不知南延部落有他們丹丘最精銳的騎兵!且不論那楊天哲到底存的是什麽心思,蘇契勒一旦死在雍州,便無異於是我大齊撕毀盟約,向丹丘宣戰!可眼下的時局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近年各地總有起義軍鬧事,朝廷忙著平叛,你們卻在這裏伺機掀起更大的戰火!”

“先平內寇,再禦外侮!否則朝廷如何兩頭兼顧?”

宋嵩見秦繼勛一直不說話,便緩和了些神色,捋了捋胡須,道,“兩位在雍州駐守多年,自身的功績自不必說,可千萬不要昏了頭,若行差踏錯,牽連的,便不只是二位,還有你們雍州二姓的族人。”

“既能化解阿多冗之死,你們又在猶豫什麽?傳我令,應蘇契勒王子請求,共抗叛徒楊天哲!”

宋嵩一錘定音。

魏德昌雙手蜷握,不由看向身邊的義兄,但秦繼勛亦無太多反應,也不作聲,只是朝宋嵩稍稍低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