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永遇樂(五)(第2/4頁)

“我哪裏算什麽先生,小娘子可萬莫說這話,”坐婆臉上露了些笑意,將倪素交給她的診金又塞回一半到她手中,“我那一半便不要了,剩下的我留著給萍娘抓藥,你想知道什麽,只管來我家中。”

倪素謝過坐婆,與她分道,往城西柳巷去,天邊斜陽像揉碎了的金箔,倪素還沒走近巷尾的那口井,便見井上的木蓋被人從底下推開,布巾裹著的一個腦袋冒出來,他那雙瞳色極濃的眼睛一擡,望見她,便喊:“倪姑娘,我阿爹好像回來了!”

倪素跟隨青穹來到雍州,卻並未見到青穹的阿爹,他在井下的家中留了封信,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只有青穹認得清。

信上說,他去鄰縣做活。

他腿腳不好走不太遠,也做不了重活,去了無非也是給人做箱籠,櫃子。

倪素與青穹在雍州待了半月,也沒見他回來。

“桌上放著糖果子,定是他給我買的。”

青穹說著從井裏出來,將上面的木板蓋上鎖好,自他阿娘回到幽都之後,他便與阿爹來到這井下住。

井底下的屍首當年都被玉節將軍令人全數挖出收葬,他阿爹是個木匠,在井下開鑿出更寬闊的地方,弄得倒也像個家。

“那他又去哪兒了?”倪素問。

“應該去城外了。”

青穹猜測著,“已近黃昏,這個時候應該沒什麽人會路過桑丘,我爹應該是去給徐將軍掃墓……”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擡頭撞見倪素的目光。

“你為何一直沒與我說,他有墓?”倪素三兩步走近他。

青穹沉默一瞬,而後才道,“那並非是為了祭奠他而立的墓碑。”

這裏的人如何會祭奠他?

倪素知道,十六年前官家下敕令治徐鶴雪死罪,而蔣先明從民意對徐鶴雪施以淩遲之刑,他從的民意,是雍州的民意。

丘陵底下溝壑青蒼,嶙峋崖壁之上立著一座墓碑。

冷風吹著倪素的面紗,她在與一道孤魂相伴入京的路上便已經學會了騎馬,此刻在馬背上,她手握韁繩,不曾走近,卻也看得清那墓碑之上鐫刻入裏的,他的名字。

折斷的銀槍嵌在墓碑前,青穹說,那是他生前所用,而十六載的風吹日曬,銀槍生銹,面目全非。

“阿爹,您別躲著了!”

青穹瞧見躲在墓碑後面的身影。

那人聽見他的聲音,便貓著腰往外頭一望,見青穹騎著馬,旁邊還有一個同樣騎馬的年輕女子,他拄著拐從墓碑後面慢吞吞地走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張布巾。

“又有小孩兒來這兒了?”

青穹看他手裏的布巾很臟,便知道是從那墓碑上擦下來的。

“誒。”

範江反應慢,應了聲,又瞧著倪素,“這是?”

青穹從馬背上下來,走到他爹面前與他兩個在旁小聲說話,倪素也翻身下馬,她的手下意識地抓著藥簍的系帶,離那墓碑越近,她越能看清上面被小孩兒用木炭亂畫的痕跡,歪歪扭扭的“壞人”還沒被範江擦幹凈。

“徐將軍的生魂竟能回來?”

範□□須顫顫。

“阿爹,這位倪姑娘便是招他回來的人。”父子兩個說話都慢吞吞的,青穹終於將事情都給他說清了。

“徐將軍在哪兒?”

“阿爹,徐將軍如今回幽都去了。”

青穹拽了拽他的衣袖。

風吹得倪素耳廓發疼,她開口:“範叔,您可不可以告訴我,青穹的阿娘為何會知道當年的內情?”

範江瞧了瞧她,又去看青穹,見青穹朝他點頭,他才慢吞吞地開口,“知州府著了火,要找人修繕,我就是其中的一個,那時我已將井下的符紋鑿了,阿雙能夠出井,她便隨我一道去知州府裏做工。”

範江一邊認真地擦拭墓碑,一邊說,“她是鬼魂,能在人前掩飾身形,她聽見當時姓楊的知州大人與一位姓苗的統制吵架,姓苗的統制不許將雍州的守軍撤走一半,說是徐將軍的軍令,但楊知州卻不買他的賬,說他貽誤軍機,兩人吵著,阿雙在旁聽,她見楊知州不肯聽徐將軍的軍令,回家後便與我商量著去居涵關找徐將軍,她不許我去,自個兒夜裏就走了。”

“後來她與我說,她去時,徐將軍已率領靖安軍深入丹丘腹地,她趕到牧神山,徐將軍的靖安軍與胡人的軍隊已是兩敗俱傷,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血紅的一片,她是親眼看著薛懷大人斷氣的,身上中了好多箭,倒下去就沒氣兒了,她到處找徐將軍,遇上了幾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胡兵,她想起了自己那些不好的事,就失了控,用自己的魂火將他們燒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讓幽都發現她,等她找到徐將軍時,他的眼睛已經被胡人的金刀劃傷了,在一片屍山血海裏,被死去的將士緊緊地護著,他身上中了箭,受了重傷,人是昏迷的,她本想去救他,卻受到幽都的禁制,難以動彈,她被引入幽都之前,看見了一行人,他們將徐將軍從死人堆裏帶了出來,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