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永遇樂(四)(第2/4頁)

潘有芳頷首。

裴知遠與潘有芳坐了一駕馬車,孟雲獻看馬車碾過泥濘走遠,他便從身邊家仆的手中取來紙傘,家仆適時退開。

山間草色,幽碧濕潤,蔣先明與孟雲獻各自撐傘,相對無言。

“蔣禦史可是睡不好覺?”

孟雲獻終於出聲,他盯著面前這個人眼下倦怠的青色,“因為聽了崇之的遺言?”

蔣先明沒有反駁,“孟相公與張相公也曾是多年好友,所以,我想聽一聽,孟相公您如何看待張相公受刑之前的那番話?”

“現如今,朝中有誰敢在你蔣禦史面前說真話?”孟雲獻扯了扯嘴角,隱含嘲諷。

蔣先明手握風聞奏事之權,誰在他面前說話,都得萬分小心。

“今日所言,只孟公與我知曉,蔣某絕不會以此相挾。”

“可我卻沒什麽好告訴蔣禦史的,當年在雍州的是你,親自下令處死玉節將軍的也是你,我遠在千裏之外,如何能比你清楚其中的緣由?”

“是,的確如此。”

蔣先明幹脆扔了傘,好讓自己這燒糊塗的腦子清醒些,“代州糧草案我亦在查,錢唯寅先找上的人是我而非張相公,若當時我不曾有一時的猶豫,若我能快張相公一步,先遞上奏疏,也許張相公便不會死……

他是我蔣先明心中敬重的人,我亦知所謂的私受良田,結黨營私,定是代州那幫犯官身後之人的故意構陷,可我想不明白,為何張相公要在臨死之前說那樣一番話,我當年就在雍州,我看到的,查到的,都在告訴我,我處決的,是一個於國有罪,罪無可赦的叛國佞臣!”

“那你就繼續相信你的證據!”孟雲獻在傘下盯著他,“十六年來,你蔣先明不是一直也沒懷疑過麽?只因崇之臨了的一番話,你便來問我?那我,又該去問誰?!”

雨水浸濕蔣先明的襆頭,他一時啞聲。

“你是天子近臣,這樁糧草案若是你來上奏,你的下場只會比崇之更慘,我理解你一時的猶豫,亦知道你蔣禦史清正剛直,並非怕事之輩,”雨聲掩飾諸般雜聲,孟雲獻走近他,“可今日我想問你,你以為官家為何將你看作近臣?”

蔣先明是直臣,張敬亦是直臣,但蔣先明是官家的直臣。

若是蔣先明重提糧草案,即便是手握錢唯寅這個鐵證,也必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因為他是敕令如天的局面當中,正元帝留給世人的障眼法。

正元帝用他來告訴世人,你看,朕亦有直臣在側,並非獨斷專行。

擺設而已,兢兢業業十幾年,一門心思為君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竟真以為自己是官家傾聽民意的耳目,是為民請命的喉舌?

官家不欲聽他說話時,他一樣什麽也不是。

蔣先明緊握傘柄,怔忡半晌,忘了開口。

“蔣禦史,看清你自己的處境,比什麽都重要。”

孟雲獻點到即止,不欲再與他多言,轉身踩著泥濘的山徑,朝前走去。

孟雲獻的馬車離開,夤夜司使尊韓清才從另一邊的山道上走出來,他瞧著不遠處雨幕裏呆立的禦史中丞蔣先明,對身邊的年輕人道:“一會兒你與咱家祭拜過張相公,便即刻啟程去澤州,你也不要指望從那幫犯官口中挖出什麽不一樣的說辭來。”

“張相公前腳帶錢唯寅入宮,翰林侍讀學士鄭堅後腳便上了奏疏潑臟水,這些日子也足夠他們在澤州坐實張相公私受良田,結黨營私的這項罪,你也不必多管,咱家遣你去,也是想你避一避你父親給你惹來的禍事,你這陣子被暗殺多少回了,弄一身傷,便去澤州養一養。”

韓清嘆了口氣,“夤夜司是官家的夤夜司,如今只有坐實張相公的這項罪,才能按壓底下的民憤,為張相公翻案這事兒,夤夜司是不能沾的。”

韓清心中亦有苦楚難言,孟相公不能在朝中插手張相公的案子,而他亦不能被君父察覺出什麽,更不能輕易與孟雲獻往來。

君父令夤夜司遣人去澤州監督地方清查處置涉事官員,夤夜司便絕不能在此事上違背君父。

“使尊放心,周挺明白。”

周挺頷首應了一聲。

清明之際,雨水繁多,周挺隨韓清去張敬墓前祭拜過後,便騎了一匹快馬入城,只回府簡單收拾了行裝,便帶著晁一松等人啟程往澤州。

騎馬途徑南槐街,周挺一拽韁繩,垂眸片刻,還是翻身下馬朝那間醫館走去。

“咦?倪姑娘好像不在啊?”

晁一松敲了幾下門,也沒聽見裏面有什麽聲音。

周挺看了一眼緊閉的醫館大門,一言不發,轉身走到對面那間藥鋪,阿芳正在打瞌睡,聽見腳步聲,她一回頭,便撞見那雙漆黑泛冷的眸子,便一個激靈,“你找誰?”

她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