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踏莎行(二)(第2/3頁)

他似乎說了令她生慍的話。

流言出於口舌,亦可殺人於無形,正如此前吳岱故意令人傳他與倪素有私,為不使流言愈演愈烈,過分傷及她的清白,周挺避嫌至今,極少踏足南槐街醫館。

男女大防,本該如此。

可周挺不明白,她為何可以分毫不在乎那些詆毀,甚至敢再踏進夤夜司的大門,明明她不止一次受過刑,明明她最知道刑罰的殘酷。

她如何敢涉足這些本與她無關的事?

他看不懂這個女子,她太不同,也太大膽,可若她一直如此,只怕於己無益。

周挺並不理解她的這份鋒芒。

“她兄長的事已畢,便不該再沾惹官場上的這些事。”

周挺翻身上馬,囑咐晁一松:“趕緊去,不要再耽擱。”

春光正盛,且帶幾分難得的暖意。

倪素穿走在熱鬧的街市,輕晃衣袖,引得依附於袖口邊沿的淡霧散開,化為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形。

“你為什麽不讓我去?”

她一邊朝前走,一邊說。

那兩根銀針並非是在吳府外發現的,而是他們將將要離開之際,在吳岱說了那番荒唐的瘋話後,徐鶴雪看出端倪,走到他面前,從他斑白的亂發裏取出的。

吳岱的癲症並非意外,而是人為。

倪素只見徐鶴雪抽出的那兩根銀針,便明白過來。

吳岱畢竟還有個女兒在宮裏做貴妃,又何況官家並不想治吳岱的死罪,若此時吳岱死得不明不白,那不是明擺著告訴人,這背後還有更深的一潭水在等人涉足?

“你既知吳岱的癲症是為人所害,便該明白,你一旦入夤夜司為他診病,害他之人,亦能害你。”

徐鶴雪停步,此時他並未在他人眼前現身,伸手摘下帷帽,郎朗日光底下,他的面容蒼白而秀整,“倪素,我同你說過,你願意為我點燈,願意為我留在雲京,於我而言,便已是莫大的幫助,這已經很好了。”

“你可以為你兄長受刑,為他不要性命,因為他是你的至親,而我卻不能讓你因我的事而涉險。”

“兄長是我的至親,所以我為他涉險是人之常情,而你與我,有什麽幹系?”倪素望著他,“萍水相逢?是嗎?”

“萍水相逢,不具名姓”,這話是說給苗太尉聽的,還是,其實也是說給她聽的?

“並非如此。”

徐鶴雪寂冷的眸底泛起一分漣漪。

“那你告訴我。”

倪素抿了抿唇,“徐子淩,有些事你不說,我就只能自己去猜,可我不是總能猜得對。”

春陽落肩,而徐鶴雪卻分毫感覺不到這分暖,他立在她的面前,片刻才從她的這番話裏撿回心神。

“我依附於你。”

他說。

料峭春風吹動他霜白的衣袂,“招我殘魂,予我容身,你可以讓我做任何事,但我卻不該讓你為我再做些什麽。”

“你還有你的志向,我從不懷疑你這樣的女子想做什麽會做不到,而我的事太重,我並不想將你牽涉其中。”

他一定要用“依附”這兩字,卻不單單僅指他不能離開她太遠的這道禁制,字面之下,還有另一種釋義。

“可是你一個人,要怎麽辦?”

倪素越是聽他說這樣的話,就越發能體會到他骨子裏的孤清,“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人與人之間的付出與獲得都該是相互的,你先為的我,所以我也來為你,我可以為你點燈,也可以幫你很多的忙,只要,你相信我。”

他退一步,她卻又進一步。

時值三月,柳枝新綠,徐鶴雪只一擡頭便得見碧絲婆娑,“我當然信你,但是倪素,你要好好地活著,過自己的日子,寫成那部醫書。”

這個陽世曾對他壞過,

但此刻身在這個春意濃烈的人間,他心中又覺得,活著應該也能是一件很好的事,至少,對她來說,應該如此。

倪素幾乎失神,周遭人來人往,偶爾有視線投注在她身上,誰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麽,更不知她為什麽要這樣呆呆地站著。

她忽然說了一句話,聲音卻很小。

“什麽?”

徐鶴雪沒有聽清,便稍稍俯身。

倪素看著他的側臉,下頜線清晰而流暢,她又重復一遍,“你真的覺得我可以做到嗎?”

“嗯。”

徐鶴雪聽清了,輕擡起一雙清冷而剔透的眼,“你一定可以。”

他已重新站直身體。

整個人即便站在淺金色的日光裏,也依舊冷冷淡淡的,像霧一樣。

倪素看著他,不知為何自己胸腔裏的那顆心跳得幾乎令她呼吸遲緩。

除兄長以外,從無人如此肯定她。

他從不與她說男女之別,卻與她說,存志不以男女為別。

不與她說,該或不該,卻與她說,無論她想做什麽都可以做得到。

倪素倏爾低眼,看見他拿在手中的帷帽白紗被風吹起,她竟然想起了吳岱的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