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踏莎行(一)(第2/3頁)

孟雲獻瞧了一眼張敬快要消失在宮門口的背影,“官家在太子的位置上待到快四十歲才將將即位,他又一直有頭疾的頑症,需要常服丹藥才能減輕痛苦,時年朝中還多有直臣,官家僅即位一年,便有人提了立太子的事,可官家無子,哪裏來的太子可立?朝臣們鬧得是不可開交,終逼官家過繼了親弟恭王的骨肉趙益來做養子,卻也只封嘉王,不立太子,以此也算堵住了朝臣的嘴。”

“那年,正是您上《清渠疏》,拜參知政事的時候啊。”

裴知遠感嘆一聲。

“不錯,”孟雲獻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如今想來,官家應是那時便恨上了強逼他立太子的直臣,崇之就是其中的一個。”

正元帝很在意自己初登大位,便被諫言裹挾著過繼來一個養子,而這忍下的一口氣,在正元帝看見孟雲獻的《清渠疏》時,他便已在暗自醞釀著該如何讓這些諫臣來還。

帝王之術,不可謂不深邃。

以至於孟雲獻與張敬都在不知不覺中做了君父手中的利刃,終造就如今這般敕令如天,莫敢不從的局面。

“嘉王是諫臣強逼官家過繼來的養子,官家對嘉王心中又怎能沒有芥蒂?嘉王幼年在宮中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後來先皇後又忽然有孕,生下了安王,養子又如何能比得上親生骨肉?嘉王在宮中的處境自然就更尷尬,即便後來安王福薄夭折,嘉王與官家之間的齟齬之深,已非三言兩語便能說得清的了……”

裴知遠順著孟雲獻的話說下去,“嘉王巴不得離雲京越遠越好,又怎麽可能正好在那時上一道請安折子?那時機也太巧妙了。”

即便是裴知遠與孟雲獻,也沒有那個把握能將嘉王勸回雲京,眼下也不是什麽勸誡的好時機,他們本欲徐徐圖之,豈料嘉王卻出人意料地上了一道請安折。

“所以崇之,才是嘉王回京的理由。”

孟雲獻說道。

“嘉王只是回來見老師的,我卻不知該喜還是憂啊……”

裴知遠神情復雜。

嘉王回京本是好事,可如今來看,縱是他們有意,嘉王也無心。

“此事急不來的,敏行。”

孟雲獻含笑輕拍了兩下他的肩,“眼下我卻有另一樁事要問你,你平日裏滑得跟泥鰍似的,怎麽今日也與崇之一般,站在蔣先明那頭?”

“……您這話兒說的,我這不討官家開心呢嗎?反正在禦史台詢問百官,清查玉白馬踏飛燕的是蔣禦史又不是我,我只是見局勢稍微明朗了那麽一些些,便上趕著說些漂亮話兒罷了。”

裴知遠湊近他,低聲,“禦史台如今有官兒承您的情,我不信昨兒您沒得到信兒,蔣禦史忙活了一個月清查來清查去,最後那尊玉白馬踏飛燕,卻在吳岱被抄沒後還沒來得及清理上報的家財裏……”

吳岱如今已非檢校太師,是個實打實的庶人,他被抄沒的家產之巨,之前逢著過年,主事的官員還沒整理完全。

孟雲獻不可置否,“即便如此,官家不也沒治吳岱的死罪麽?”

到底,官家還是惦記著幾分吳岱當年舍身救主的情分。

馬踏飛燕從吳府被擡出的當日,吳岱神情灰敗,癱坐在折背椅上一言不發,這幾月來一直守在吳府的官兵帶著所有被記錄在名冊之上的財物很快離開,偌大的宅院竟只剩下一名老仆。

蔣先明奉旨詢問過吳岱,但他卻是一副癡態,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什麽也答不出,他此時依舊是呆滯的,只瞅著亮堂堂的門口,沒一會兒便嗚咽出聲。

老仆在後廊裏一邊煎藥,一邊用袖子擦額上的汗,他根本不知有兩道身影堂而皇之地進了正堂內。

“看起來,的確像是患了癲症。”

倪素一進門,便見吳岱又哭又笑,眼淚鼻涕都不會擦,嘴裏也不知囁喏著什麽,她走上前,扣住吳岱的脈門,又細細地打量他,片刻後,她看向戴著帷帽的徐鶴雪,“腎水不足,肝氣郁滯而痰濁,若體內還有淤血不散,的確有可能會罹患此種病症,患此症者,記憶消磨,不識親友,不辨是非。”

徐鶴雪隔著帷帽審視吳岱,而吳岱沒梳成髻的白發披散著,他歪著頭將徐鶴雪瞧了又瞧。

“你過來。”

徐鶴雪對倪素道。

倪素走回他身邊,卻見他三兩步上前,劍刃出鞘,冰冷的鋒刃抵上吳岱的脖頸,而吳岱似乎被這種極致的冷意驚得渾身一顫,但他卻傻傻的不知道躲,竟還伸手探向徐鶴雪的帷帽。

徐鶴雪手腕一轉,劍鋒直指吳岱的眼睛,嚇得吳岱一張滿是褶皺的臉扭曲起來,他顫著幹裂的唇,又哭又叫,“繼康,繼康吾兒……”

劍鋒懸在吳岱右眼半寸之距。

徐鶴雪冷靜地注視著吳岱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他垂下眼睛,吳岱臟兮兮的衣袍底下已有一灘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