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烏夜啼(三)(第3/4頁)

夜風吹著他柔軟的發絲輕拂倪素的臉頰,他的懷抱冷得像塊冰,倪素仰頭望著他的下頜,一點也不敢看檐下。

蔣府有一棵高大的槐樹,枝繁葉茂,他們棲身檐瓦之上,便被濃蔭遮去了大半身形。

蔣先明在書房裏坐了許久,內知進門奉了幾回茶,又小心翼翼地勸道:“大人,夜深了,您該休息了。”

“奏疏還沒寫好,如何能休息?”蔣先明用簪子撓了撓發癢的後腦勺,長嘆了一口氣。

“大人您平日裏哪回不是揮筆即成?怎麽這回犯了難?”

內知心中怪異。

“不是犯難,是朝中得了吳太師好處的人多,官家讓他們議論定罪,他們便往輕了定,這如何使得?我得好好寫這奏疏,以免官家被他們三言兩語蒙蔽了去。”

蔣先明想起今日朝上的種種,臉色有些發沉。

後腰有些難受,他喝了口茶,索性起身,打算先去外頭透口氣。

書房的門一開,在檐上的倪素便看見了,她拉了拉徐鶴雪的衣袖,小聲道:“他出來了。”

書房裏出來兩個人,一個微躬著身子,一個站得筆直,正在檐廊底下活動腰身,倪素一看便猜到誰才是蔣禦史。

“你看不清,我來。”

倪素說著便將徐鶴雪手中的賬冊抽出,看準了蔣禦史在檐廊裏沒動,她便奮力將賬冊拋出。

徐鶴雪手中提著燈,但燈火微弱並不能令他看清底下的情況,他只聽見身邊的姑娘忽然倒吸一口涼氣,他便問:“怎麽了?”

“……我打到蔣禦史腦袋了。”

倪素訕訕的。

“誰啊!來人!快來人!”

果然,底下有個老頭的聲音咋咋呼呼,倪素一看,是那躬著身的內知,她貓著腰,看見蔣禦史俯身撿起了賬冊,她便催促徐鶴雪:“快我們走!”

底下的護院並不能看見徐鶴雪提在手中的燈籠的光,更不知道檐瓦上藏著人,徐鶴雪攬住倪素的腰,借著樹幹一躍,飛身而起。

兩人輕飄飄地落在後巷裏,徐鶴雪聽見倪素打了一個噴嚏,便將身上的氅衣取下,披在她身上。

厚重的氅衣是燒過的寒衣,並不能令她感覺到有多溫暖,但倪素還是攏緊了它,看見袖口的“子淩”二字,她擡頭,不經意目光相觸。

兩人幾乎是同時移開目光。

徐鶴雪周身散著淺淡的瑩塵,更襯他的身形如夢似幻,好似這夜裏的風若再吹得狠些,他的身影便能如霧一般淡去。

可是倪素看著,忽然就想讓他再真實一點,至少不要那麽幽幽淡淡,好像隨時都要不見一般。

出了窄巷,倪素往四周望了望,那麽多場秋雨一下,天似乎就變得冷了,食攤上的熱氣兒更明顯許多,她嗅聞到很香甜的味道。

徐鶴雪看她快步朝前,他便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看她在一個食攤前停下來,那油鍋裏炸的是色澤金黃的糍粑。

她與食攤的攤主說著話,徐鶴雪便在一旁看她。

她說了什麽,他也沒有注意聽,他只是覺得,這個攤子上的青紗燈籠將她的眼睛與眉毛都照得很好看。

他忽然意識到,

自己無聲的打量似乎也是一種冒犯。

徐鶴雪匆忙錯開眼,卻聽身邊的姑娘忽然道:“我可以買您一只燈籠嗎?”

“成啊。”

攤主看她一個人也沒提個燈籠,便笑眯眯地點頭。

倪素拿著一包炸糍粑,提著那只藤編青紗燈籠走到無人的巷子裏,才蹲下來從懷中取出一只火折子。

“自從遇見你,我身上就常帶著這個。”

倪素說著,將油紙包好的糍粑遞給他,“你先幫我拿一下。”

徐鶴雪接來,才出鍋的炸糍粑帶著滾燙的溫度,即便包著油紙也依舊燙得厲害,他垂著眼簾,看她鼓起臉頰吹熄了青紗燈籠的蠟燭,又用火折子重新點燃。

火光滅又亮,照著她的側臉,柔和而幹凈。

倪素站起身,朝他伸手。

徐鶴雪將糍粑遞給她,卻聽她道:“燈籠。”

他怔了一瞬,立即將自己手中提的那盞燈給她。

倪素接了燈籠,又將自己這盞才買來的青紗燈籠遞給他,說:“這個一看便是那個攤主自己家做的,你覺得好不好看?”

徐鶴雪握住燈杖,燭火經由青紗包裹,呈現出更為清瑩的光色,映在他的眼底,可他的視線慢慢的,落在地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半晌,他頷首:“好看。”

“你喜歡就好。”

倪素看著他,他的面龐蒼白而脆弱,幾乎是從不會笑的,但她不自禁會想,他如果還好好活著,還同她一樣有這樣一副血肉之軀,那麽他會怎麽笑呢?

至少那雙眼睛會彎彎的,一定比此刻更剔透,更像凝聚光彩的琉璃珠子。

那該多好。

“徐子淩。”

兩盞燈籠終於讓他的身影沒有那麽淡,倪素沒有再看他,只是朝前走著走著,她又忍不住喚他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