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鷓鴣天(五)(第2/3頁)

“幼年時握筆,便也要握劍,”

徐鶴雪仰頭,望了一眼她遮蓋到他頭上的傘檐,“家中訓誡便是如此。”

後來他隨母親與兄長遠赴雲京,家中的規矩沒有人再記得那樣清楚,但他在修文習武這兩件事上,也算得上從未荒廢。

說著話,兩人眼看便要出街口,雨裏忽然一道身影直直地撞過來,徐鶴雪反應極快,立即握住倪素的手腕,拉著她往後退了幾步。

那人衣袖上帶起的雨珠滴答打在倪素手中的油紙包上,他沾著汙泥的手撲了個空,踉蹌著摔倒在地。

雨地裏的青年約莫二十來歲,他衣衫襤褸,膚色慘白,瘦得皮包骨一般,乍見他那樣一雙眼,倪素不禁被嚇了一跳。

尋常人的瞳孔,絕沒有此人的大。

裹纏的布巾松懈了些,露出來他沒有頭發的腦袋,竟連眉毛也沒有。

也不知為何,倪素總覺得他的目光,似乎有片刻停留在她的身邊。

倪素從油紙包裏取出來兩個包子,試探著遞給他。

那青年沒有絲毫猶豫,伸手抓來她的包子,從雨地裏起來,轉身就跑。

“他看起來,像是生了什麽重病。”

倪素看著那人的背影。

“不是生病。”

徐鶴雪道。

“你怎麽知道?”倪素聞聲,轉過臉來。

清晨的煙雨淹沒了那青年的身形,徐鶴雪迎向她的視線,“他看見我了。”

“那他……也是鬼魅?”

倪素愕然。

可既是鬼魅,應該不會需要這些食物來充饑才是啊。

徐鶴雪搖頭,“他不生毛發,雙瞳異於常人,不是鬼魅,而是——鬼胎。”

倪素差點沒拿穩包子。

那不就是,人與鬼魅所生的骨肉?

雨勢緩和許多,青年穿街過巷,手中緊捏著兩個包子,跑到一處屋檐底下,蹲在一堆雜物後頭,才慢吞吞地啃起包子。

他一雙眼睛緊盯著對面的油布棚子。

餛飩的香味勾纏著他的鼻息,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三兩口將冷掉的包子吃光,只聽馬車轆轆聲近,他漆黑的瞳仁微動,只見那馬車在餛飩攤前停穩,馬車中最先出來一位老者,看起來是一位內知。

他先撐了傘下車,又伸手去扶車中那衣著樸素,頭發花白的老者:“大人,您小心些。”

青年隔著雨幕,看那內知將老者扶下馬車,他看著那老者,撓了撓頭,半晌,他才又去認真打量那輛馬車。

馬車檐上掛的一盞燈籠上,赫然是一個“張”字。

“今兒雨大,您還要入宮去,宮中不是有飯食麽?您何必來這兒。”內知絮絮叨叨。

“這麽些年,我對雲京無甚眷戀,唯有這兒的餛飩不一樣,”張敬被扶著到了油布棚最裏頭去坐著,他打量著四周,“這攤子十幾年了,還在,也是真不容易。”

“奴才去給您要一碗。”

內知說著,便去找攤主。

“再要一些醬菜。”

張敬咳嗽兩聲,又囑咐。

那攤主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手腳很麻利,很快便煮好一碗餛飩,內知將餛飩和醬菜端來張敬面前,又遞給他湯匙:“奴才問過了,他是原來那攤主的兒子,您嘗嘗看,味道應該是差不離的。”

張敬接來湯匙,只喝了一口湯,神情便松快許多,點點頭:“果然是一樣的。”

“賀學士應該再有一會兒便到了,有他與您一道兒走,也穩當些。”

內知望了一眼油布棚外頭,對張敬道。

張敬吃著餛飩就醬菜,哼了一聲,“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動了,走幾步路的工夫何至於他時時看著?”

“大人誒,賀學士他們多少年沒見您這個老師了,如今天天想在您跟前又有什麽不對呢?他們有心,您該欣慰的。”內知笑著才說罷,卻聽油布棚外頭有些聲響,他一轉頭,見趕車的兩個小廝將一個青年攔在了外頭。

“做什麽不讓人進來?”

張敬重重擱下湯匙。

內知忙出了油布棚,擰著眉問那兩名小廝:“幹什麽將人抓著?”

“內知,他哪像是吃餛飩的,我看他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咱張相公,看起來怪得很呢!”一名小廝說著。

內知才將視線挪到那青年臉上,不禁被他那雙眼睛嚇了一跳,青年卻一下掙脫了那兩個小廝,一只枯瘦的手在懷中掏啊掏,掏出來一封信件。

“給張相公。”

他竟還作了一個揖,卻像一個僵硬的木偶,看起來頗為滑稽。

內知只見此人渾身狼狽而他手中的信件卻沒有沾濕分毫,且平整無皺,他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

“家榮。”

聽見張敬在喚,內知趕緊轉身。

青年一直盯著那內知,看他將那信件遞給了張敬,他才如釋重負般,趁那兩名小廝不注意,飛快地跑入雨幕裏。

“大人,說是給您的,但其余的,他是什麽也沒說啊。”內知聽見小廝們驚呼,回頭見那青年已經不見,心裏更加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