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滿庭霜(一)

蔡春絮一大早去公婆院裏問安,回來聽了一名女婢的話便立即趕到西側的居室,才一進門,她果然見那姑娘正彎腰收拾書本衣裳。

“阿喜妹妹,”蔡春絮握住她的雙手,“咱們這兒有什麽不好的,你只管告訴我就是了,如何就要走呢?”

倪素一見她,便露了一分笑意,她拉著蔡春絮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給她,“蔡姐姐待我無有不好。”

“那你好好的,怎麽就要走?”

蔡春絮接了茶碗,卻顧不上喝,“可是雁回小築的事你還記在心上?”

倪素搖頭,“不是我記在心上,是昨日孫娘子一番話,只怕是要你們詩社的其他幾位娘子們記在心上了。”

“那又有什麽要緊?我與她們在一塊兒起詩社,本也是吟詩作對,圖個風雅,她們若心裏頭介意,我不去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蔡春絮拉著她來跟前坐,“阿喜妹妹,我祖父在任澤州知州前,是在北邊監軍的,我幼年也在他那兒待過兩年,在軍營裏頭,救命的醫工都是極受兵士們尊敬的,而今到了內宅裏頭,只因你女子的身份,便成了罪過。”

“但這其實原也怪不得她們,咱們女子嫁了人,夫家就是頭頂的那片天,只是我嫁在了太尉府,幸而公婆沒有那麽多繁文縟節多加約束,但是她們的夫家就不一樣了,若問她們,曉得其中的緣故嗎?知道什麽是六婆之流嗎?她們也未必明白,只是夫家以為不妥,她們便只能以為不妥。”

倪素聞言,笑了笑,“蔡姐姐這樣心思通透,怪不得如磬詩社的娘子們都很喜歡你。”

“你莫不是長了副玲瓏心肝兒?”

蔡春絮也跟著笑了一聲,嗔怪,“你怎麽就知道她們都很喜歡我?”

“昨日在雁回小築,我才到抱廈,就見姐姐左右圍的都是娘子,連坐在那兒的年長一些的娘子們也都和顏悅色地與姐姐說話,就是孫娘子她再介意你將我帶去詩社的事,我看她也很難與你交惡。”

“姐姐才有一副剔透玲瓏的心肝,你能理解她們,也願意理解我,”倪素握著她的手,“相比於我,姐姐與她們的情分更重,只是在這件事上,你不與她們相同,不願輕視於我,又因著我們兩家舊日的情分,所以才偏向於我,可若你不去詩社,往後又能再有多少機會與她們交遊呢?”

此番話聽得蔡春絮一怔。

正如倪素所言,她背井離鄉,遠嫁來雲京,又與府中大嫂不合,唯一能在一塊兒說知心話兒的,也只有如磬詩社的幾位姐姐妹妹。

到這兒,她才發覺原來倪素要離開太尉府,並非只因為她,還因為那些在詩社中與她交好的娘子。

若她還留倪素在府中,那些娘子們又如何與她來往呢?

“阿喜妹妹……”

蔡春絮其實還想留她,卻不知如何說,“其實我很喜歡你,你這樣一個柔弱的小娘子,為了兄長甘入光寧府受刑,連到了夤夜司那樣的地方也不懼怕,我打心眼兒裏覺得你好。”

“我也覺得蔡姐姐很好。”

倪素笑著說。

昨日倪素在去見舉子何仲平之前,便托牙人幫著找一處房舍,倪素隨身的行裝本就不多,本打算今日與蔡春絮告辭後便去瞧一瞧,但蔡春絮非說自己手頭有一處閑舍鋪面,就在南槐街。

倪素本欲推辭,但聽見南槐街,她又生生被吸引住了。

雲京的藥鋪醫館,幾乎都在南槐街。

蔡春絮本不要倪素的錢,卻抵不住倪素的堅持,只好收下,又讓玉紋帶些太尉府的小廝家仆去幫著打掃屋舍,置辦器具。

倪素忙了大半日,房舍收拾得很像樣,她甚至買來了一些新鮮藥材,就放在院中的竹篩裏,就著孟秋還算熾熱的日頭暴曬。

院子裏都是藥香,倪素聞到這樣的味道才算在雲京這樣的地方有了些許的心安。

才近黃昏,一直暗中守在外面的夤夜司親從官忽然來敲門,倪素當下就顧不得其它,趕緊往地乾門去。

周挺本是夤夜司汲火營的指揮,前兩日又升了從七品副尉,如今已換了一身官服穿,他出了門,擡眼便瞧見那衫裙珠白的姑娘。

“倪姑娘,今晨有一位冬試的封彌官來我夤夜司中,交代了一些事。”周挺一手按著刀柄走上前去。

他只說是封彌官,卻不說名姓。

“什麽事?”

倪素明知故問。

“你兄長的試卷被人換了。”

“換給誰了?小周大人,你們查到了嗎?”

倪素昨夜難眠,今日一整日都在等夤夜司的消息,金向師既然已經到了夤夜司交代事情,那麽夤夜司只需要向金向師問清楚那篇文章,哪怕只有幾句,便可以在通過冬試的貢生們的卷子裏找到答案。

周挺搖頭,“今日得了這個封彌官做人證,韓使尊便親自又抽調了一番貢院的試卷,卻並沒有發現那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