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霖鈴(四)(第3/3頁)

岑氏端詳著倪素,“那時你很小,哭得很慘,嵐兒給你買麻糖也哄不住你。”

“阿喜,”

岑氏說道,“你兄長甘冒醫者之大不韙,一是為我,二是為你,他見不得我受隱症之苦,也見不得你喪母之痛,他因你我而對女子有這份世上難得的憐憫之心,自然也見不得其他女子受隱症折磨。”

可惜,倪青嵐第一回 真正給女子診病,便成了最後一回。

“他立志於此,卻不為人所容。”

“阿喜,其實我應當謝你,他少年時便被流言蜚語所裹挾,受你父親所迫不得不棄醫從文,你敢延他之志,大約是他這些年來,心中唯一的慰藉。”

聽著岑氏的字句,倪素想起昔年雨夜,她與兄長在祠堂中說過的那些話。

“母親,等你好了,我去雲京找兄長。”

倪素輕聲道。

“何必等?咱們遣去雲京的人到如今也沒個信,你倒不如現在就去。”

“母親?”

倪素驚愕擡眸,隨即搖頭,“要我如今拋下您進京,您要我如何安心?”

“你兄長生死不知,你我就能安心了嗎?”岑氏說著咳嗽起來,緩了好一陣才掙脫倪素輕撫她後背的手,喚錢媽媽進來。

“阿喜,我讓你跪祠堂,是因為你父親從沒有什麽對不住你的,你在他心裏與嵐兒一樣重要,只是他有他的道理,你違逆了他,違逆了他倪家的規矩,是該跪他和他家的祖宗。”

岑氏摸了摸她的臉,“你別怪我。”

倪素眼眶發熱,她跪下去,“母親,我從來沒有怪過您,我知道您待我好。”

“好孩子。”

到了這份上,岑氏也難掩淚意,“你也知道我就這幾日了,守著我倒不如替我去找你兄長。你父親死前搏了個好名聲,縣衙送的這塊匾在咱們家裏,你二叔這幾年礙於我這個節婦,也不敢不要臉面的明搶咱們大房的家財,可如今你兄長下落不明,我身子不好的事他們也知道了,一旦我過了身,你一個孤苦的女兒家又如何能防得住你二叔那般狼子野心?”

“沒有男丁在,外頭那些人也不會在意他這些事,因為你是女兒,他們倪家沒有讓你得了家業的道理,便是找縣太爺說理他也名正言順,大可以胡亂將你嫁了。”

岑氏看了一眼錢媽媽,錢媽媽當即會意,從櫃門裏捧來一個小匣子,在倪素面前打開。

匣子雖小,裏面卻是滿滿當當的交子。

“你去大鐘寺取平安符那日,我就讓錢媽媽將咱們家的莊子田地都賣了,我的嫁妝首飾也都當了,換成這些錢給你上京傍身用。”

岑氏憔悴的面容上浮出一絲冷笑,“咱們也不能事事由著他倪宗欺負,倪家的醫館生意他要接手便由他,但這些田宅家產,他做夢。”

“母親……”

“你聽我的話。”

倪素才開口,便被岑氏強硬打斷,“你若真為我好,便趁早走,別讓你二叔算計你,你去找你兄長,帶他回來,到時再名正言順地拿回咱們家的醫館。倪宗他就是再不情願,也得風風光光的辦我的身後事,至於家中的這些奴仆,等我一過身,錢媽媽自會替我遣散。”

錢媽媽不說話,卻忍不住用袖子邊兒擦淚。

交代完這些話,岑氏仿佛已花完所有的氣力,她也不容倪素再說一句話,閉起眼,平靜道,“去吧,我累了。”

倪素捧著匣子,強忍著鼻尖的酸澀,她站起身,被星珠扶著走到門口,那片仲夏的日光明亮而熾熱,鋪在門檻。

“阿喜。”

忽的,她聽見身後傳來岑氏的聲音。

倪素回頭,床幔擋著,她站在門檻處以不能看清岑氏的面容,只聽她道:“此道至艱,天底下多的是小心眼的男人,你怕不怕孤身一人?”

鉆營婦科的女子,多與下九流的“六婆”無異。

倪素忍了好久的眼淚如簇跌出,她站在日光裏,影子靜靜垂落,她望著淡青床幔裏的人,清晰地答:

“母親,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