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您覺得我抓住這個機會了嗎。”

時間像水流,隨著地心引力規律下墜,滴答、滴答。跟夏安遠的心跳一樣孱弱無力。

世界從未像此刻一樣安靜,夏安遠沉默地矗立著,是一尊銹住的雕像。但他又能清晰地感知自己的呼吸,一聲,再一聲,很緩慢,又很沉重,與輕松等待的紀馳相形見絀。

他仿佛篤定自己今天一定會在那沓紙上簽上自己的姓名。

對,沒錯。

夏安遠想。

他會的,他要簽。

夏安遠無力反駁紀馳為他現如今的行為所做的每一條剖析,事實上每一條都能在他的出發點上站住腳跟。紀馳是天生的掌權者,面對多少有身份的大人物也能遊刃有余,而對於自己,他甚至早在所有事情發生之前就能給出預言,他預言自己,預言動機和答案,簡單得就像預言一加一等於二。

夏安遠應該感謝他,感謝他拿過了主動權,幫自己說出了難以啟齒的話。

沙發上的男人耐心得嚇人,這讓人不得不聯想到原始森林中善於捕獵和隱蔽的貓科動物,兇猛利爪和狠戾獠牙都蟄伏在黑暗中,有這樣猛獸存在的土地,空氣中都漂浮著靜謐的危險。

這樣的靜謐太漫長,夏安遠深知不能讓它繼續下去,他說不清如果自己再僵持著,會發生什麽難以預料的情況。畢竟哪個敢讓森林之王等待呢。他把這段沉默拿來當作自己粉墨登場前的上妝,開嗓得跟著鐋鑼一聲響。

“跪”這個動作,真要做起來其實並不難。

夏安遠手指貼著褲縫,他沿著布料交疊的地方將指甲往肉裏陷,先曲下了右膝。

凸起的膝蓋骨觸到瓷磚,像擱在了冰淩上,冷得慌,硌得緊,他吸了一口氣,始終沒擡頭,目光聚焦在紀馳一塵不染的鞋尖,左膝也要跟著放下。

同分同秒,鞋動了,夏安遠反應過來的時候,鞋底已經挨上了自己的肩,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感覺不到變故是怎麽發生的。不過只是一霎的鈍痛,那股力量就讓夏安遠以一個難堪的姿勢摔出去好遠。

——他被紀馳踹開了。

“讓你跪你就跪,”紀馳背著光凝視他,“夏安遠,賤不賤呐?”

片刻後夏安遠從地上爬起來,按住挫痛的尾椎骨,躬身回答:“紀總,男人的膝蓋只跪天地和父母。”

他擡起頭,平淡地看了紀馳一眼,復又低下,“您能救我媽,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不能不跪。”

“這麽說,這世界上的有錢人都能當你爸媽。”他用那沓文件拍拍夏安遠的臉,輕笑一聲,“你的腿得跪廢吧。”

夏安遠伸手,抓住了文件的另一端,露出一個很輕微的笑:“紀總,這是讓我直接簽的意思麽。”

紀馳偏頭看了他一會兒,松手,轉身回沙發上坐:“賣身契,看仔細點。”

夏安遠抓著那疊不厚不薄的東西,長出一口氣,用牙將簽字筆的筆帽咬開,幾乎沒怎麽翻動,在簽名欄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動作快到讓人以為他在簽什麽火車乘客險告知書,而不是用一紙合同,賣掉自己的自由。

他把文件和簽字筆整齊地放到茶幾上:“紀總,簽好了。”

紀馳挑眉看了看他,這個動作被他做得如此漫不經心,也只有他做這個動作,才會讓承受這個動作的對象,覺得他是真的毫不在意。

“行,”他松了松領帶,把目光落在夏安遠身後的位置,“主臥右邊的那間次臥,進去洗幹凈點。你那些破爛要是想留著做紀念也行,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夏安遠應了聲,從門口拿過行李箱,放到了廚房旁邊的儲物室,想了想,還是從箱子裏取出一條幹凈的四角褲,攥在手裏,從客廳路過的時候,他沒往紀馳的方向看。

紀馳說的這個次臥,他從前其實是住過一段時間的。比主臥小上一圈,但對比起自己這麽多年住過的所有地方,這裏是最寬敞最舒適,也是最高級的。

主臥該有的東西它都有,陽台,茶幾沙發,投影儀,衣帽間,衛生間和帶浴缸的浴室。和房子成套,裝修也是統一的灰暗色冷調,以至於他剛打開門,渾身的汗毛就針尖一般立起來。

他攥住四角褲的力度猛得變大,顧不上疑心多次反復搓洗的布料會不會被自己這樣的力氣弄破,夏安遠滯住腳步,中央空調的溫度在這個時候好像變得更低,他皮膚都要在這種氣溫下縮作一團,緊繃得像缺水的橘皮,呼吸像缺水的魚。

紀馳抽到第四根煙的時候,夏安遠出來了。

有淺淺的金屬摩擦聲,跟著夏安遠的腳步,一步一響。

紀馳將煙頭塞進煙灰缸,手放到翹著二郎腿的膝蓋上,一副欣賞的姿態。

“很適合你。”他稱贊道。

夏安遠無聲地點頭,剛洗過的身體被十分規矩的棉質睡衣包裹,那是他從衣櫃裏那些不知道是為他準備,還是隨時為人準備著的衣物裏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