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狐狸

徐燕芝著實被這位不速之客嚇了一跳,待到她看清身旁人時,卻猛地生出一記寒噤,似有一股蠻力,直接將她拉扯回帶走她生命的春夜。

她重生回來,還是第一次和崔決面對面碰上。

重新見面,她對他的第一反應,是懼怕。

她深吸一口氣,這才能他面前保持鎮定,“三郎君,請你松開。”

崔決本握得很緊,垂眼卻直直撞進一雙水瞳,由她掙了一下,就松開了手。

“三郎君誤會了,燕娘剛剛是在幫我趕蟲。”溫應遮恢復了細聲細語的偽聲,難辨雌雄,“崔府中的桃花香氣撲鼻,引來了只蜜蜂落在我的衣上,我實在害怕,可燕娘不怕。”

心念電轉間,時間仿佛停滯。

崔決眉梢微挑。

低頭行禮。

“原是一場誤會,在下給二位娘子賠個不是,是在下唐突了。”

“我怎敢受三郎君的禮,三郎君的誤會可以用一句話來抵消,我的卻不行。不過三郎君今日說得有道理,我的禮數怕是還不夠有分寸,礙了三郎君的眼,溫……溫娘子,”徐燕芝面色蒼白,冷汗淋漓,她的手穿過溫應遮的胳膊,只想拉他遠離崔決,“走吧,我帶你去見見我的教習娘子,順便再向她討教一二。”

崔決的目光掠過溫應遮,落在了徐燕芝的胳膊上,透過輕紗的上襟,小臂處又紅又白,隱約看得出他的掌印。

不過也只是一瞬,徐燕芝帶著另一個女郎,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

是跑著走的。

他的心中覺出一絲怪異。

這半年來,他總能在各種地方偶遇徐燕芝,每次她都會想盡辦法跟他說話,能在他身邊多待一會是一會。

可這一回卻沒有。

小廝跑來,扇著自己的快嘴:“都怪我,三郎君,什麽都還沒看清,就張口胡猜,這才讓三郎君誤會,使得您去給她低頭。您罰我吧。”

“無事。”

到底還是他自己沖動了。

“不過徐表姑娘好生奇怪,雖說她不糾纏您是件天大的好事,但也不至於怕您吧?”

崔決不置可否,繼續向前行。

就連龐青也能看出來。

徐燕芝變得不再滿心滿眼都是他。

甚至話中帶刺,畏懼他。

“龐青,徐娘子已到了議親的年齡,有些話,有損她的清譽。”崔決擰緊了眉頭,“以後這些話,不要再說了。”

“小的明白了。”龐青低下頭,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在怪自己口無遮掩,“那既然如此,郎君院裏的要重新種樹嗎?”

“樹?”

“就是之前您不是不讓表姑娘進門,結果表姑娘靠爬樹進了您院子,您一氣之下就讓我們把院裏的樹都拔了……”

“這些你安排就好,”崔決抿唇,默默撚著手指,肌膚滑膩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指尖,“對了,拿一瓶活血化瘀的藥膏送到青陸閣,再去賠她個不是。”

“是。”

徐燕芝確定自己離了鶴汀水榭,才停下腳步。

止步才發現,自己後背已然被冷汗浸濕。

溫應遮不是看不出她的異樣,也在心中否定了那些女郎們口口相傳的故事,“你沒事吧?”

“沒事。”

“可你出了好多汗,燕娘。”

徐燕芝搖了搖頭,“跑太快了熱的。”

想到崔決那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徐燕芝委屈得慌,她跟溫應遮本來敘舊敘得好好的,誰知道他會出現?

想來,除了他們的初遇,十六歲時的徐燕芝,幾乎沒有被崔決微笑對待過。

不是後來看她終於泄了氣,估摸他和洛淺凝串通好了,才允許她一點一點走近。

她上輩子怎麽能一點都沒注意到,還覺得是自己的努力感動了他呢。

她再看到他,巴不得再用惡毒的話來罵他,但是她還是有一點忌憚他的。

崔決算是半個家主,與她表舅父擁有同等權利,若真將他惹惱了,崔瞻遠也幫不了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她不由得握緊拳頭,她要嫁人,她要離開崔府,越快越好。

忽然,一雙大掌落在她頭頂,輕輕地順著她的發絲撫慰,驅散了她的憤恨與怨氣,使她的拳頭也逐漸松開。

她聽到她身邊人說:

“這裏的人,是不是總讓你下不來台啊。”

“你在這裏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溫應遮想著,燕娘一定喜歡過這個崔三郎。

就用那些他聽到的零星傳聞拼湊起來,燕娘應該還極為熱情地追過他一段時間。

但她這種釋放自己全部熱情與活力的討好,在他們面前就是粗鄙胡鬧,難登大雅。

他們是生於民間的泥腿子,每日睜開眼想的便是自己的生計,哪裏能賺到錢,哪裏能換到吃的,哪跟這鐘鳴鼎食之人能有半分聯系?

他們吃過的最大的苦不過是難以理解的課業,不認可的聯姻。而他和燕娘為了吃頓飽飯要起早貪黑,身兼數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