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西弗

越過低矮的,雜亂無章的平房。

池聲低垂著眼睫,腳步不停地繼續跨過腳下的水窪和漂浮在水面上的垃圾,掠過一座座小吃店,“鑫福大排档”、“東北燒烤”、“光頭炒菜”。

高低無序的招牌錯落,紅色的、藍色的牌燈散發出昏暗的光芒。

頭頂一角的天空被垂垂可危的晾衣繩切割成一塊一塊,松垮的、鮮艷的胸罩內褲在頭頂招搖。

這是南城的一處城中村。

少年平靜地走進彌漫著汙水的小巷,來到一棟懸掛著“出租”招牌的小樓前,上了二樓,推開門。

池奶奶正佝僂著身軀在小小的廚房裏炒菜。池聲走上前,低著頭很嫻熟地接過了鍋鏟:“奶奶,我來。”

廚房裏的油煙對老人而言的確太刺激,老太太之前還堅持,但身子確實站不住了,就捶了捶腰背沒再推辭。

客廳小的幾乎轉身都困難,更別提還塞了一台老舊的冰箱、電視機、多余的空隙又填滿了許多麻袋、廢紙、廢水瓶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放學啦?”老太太問,“今天怎麽這麽晚?”

少年動作利落地翻炒著鍋裏的土豆絲:“嗯。”

“老師交代了點兒事,拖堂了。”

老人年紀大了,記性越發差,倒也沒發現孫子已經換了一套衣服,又說:“我看一直沒等著,就想著先炒了個兩個菜等你回來。”

這些活本來就是池聲幹的,少年輕易不讓老太太進廚房。

池聲把這一盤土豆絲裝盤,繼續炒了兩個素菜,“不用,我回來炒,你腰不好。”

等做完這一切,這才走到擁擠的櫃子前,從一大堆廢紙畫報中,拿出一瓶已經快見底的白酒,倒了一小杯,垂眸放在了空無一人的小桌前。

老太太怔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個奇怪的表情:“……聲聲。”

只是沒有問出口。

池家沒破產前,老太太也是體體面面,溫溫和和的,吃飯的時候不愛講話,等到吃完了,才問:“今天作業多嗎?”

池聲把碗一收,“還行。”

老太太心疼孫子:“你放這兒吧,上了一天了,我來收拾。”

他端著碗碟往洗碗槽走,沒給老太太忙活的機會:“不用,你歇著。我身上油煙味兒大,收拾完正好就去洗澡。”

等到把碗一一洗好,放到碗櫥裏,池聲這才走進浴室去洗澡。

一盞昏黃的、裸露的燈泡在頭頂搖墜,照得本就泛黃的瓷磚更顯臟汙。

他飛快地脫光了身上那件白T,鏡子裏倒映出少年蒼白的裸|體,低垂著烏濃的長睫,面無表情。

洗手台前放著一把陳舊的彈-簧-刀,刀尖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尖銳的、冷厲的光。

其實,他這個時候的思緒也很混亂。

從傍晚許梨突然把他叫上天台、表白,再到方曉靈。吳捷他們突然出現,被扒光衣服,只剩下內褲,再到江雪螢的出現。

這一切好像就是在做夢,他置身於夢中,不知道在幹什麽,又能幹什麽。

池聲平靜地瞅了鏡子裏的自己好幾眼,少年神情倒是依舊的冷倦。

然而他自己心裏清楚,自己一直以來的狀態遠不如鏡子裏表現出來的那麽冷靜,也不像在學校裏表現得那麽無謂。

就像是一根緊繃到了極致的橡皮筋,不知道哪天就斷了。

刀尖貼著心口的位置滑過,低垂著的眼睫伴隨著這一陣細微的涼意輕顫。

刀刃壓下,松開。身體裏面像藏了只怪獸,渾身上下堵得要命。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看過的一部經典科幻電影——《異形》

它就像電影裏面那只破胸蟲,叫囂著想要破胸而出。

可它無計可施,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他找不到任何能讓它破胸而出的辦法。

池聲去看那把彈-簧-刀,看著看著,彈-簧-刀好像變成了一把鐵梳子。古時有“梳洗”的酷刑,把人剝光,澆熱水,然後拿著鐵梳子一下一下地去梳人身上的血肉,直到露出白骨。

少年倒在地磚上,開膛破腹,血流成河。

在他的幻想中,這把彈-簧-刀好像也變成了一把鐵梳子,一下一下,一層一層,直到將心底那只緊繃壓抑到極點的破胸蟲放出。

抹掉鏡子上的水痕,他把彈-簧-刀丟進盥洗盆,轉身走進隔間,擰開了花灑。

……

隨著浴室內的熱氣漸漸散去,池聲推開門,沒和之前一樣馬上寫作業、睡覺,而是走到另一間窄小的臥室前。

老太太坐在客廳裏看了會兒電視。

池聲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臥室門,就在幾天前那裏還會亮起一段昏黃的燈光。

他拿起垃圾桶,跟老太太說了聲要出去倒垃圾,卻在出門前,把那瓶快見底的白酒拎出去了。

他其實不太喜歡喝酒。可能是文學影視作品裏總喜歡借酒消愁,所以當人感到痛苦的時候,就算一個沒喝過酒的人也忍不住把酒當作自己的第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