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笑話

京城的春日很短, 好像只是刮了幾場風,就漸漸燥熱起來。

慶貞帝日常辦公的殿內已經換下厚重的座套,取而代之的是淡青色的薄墊子,繡著通心卷草纏枝紋, 瞧著生機勃勃, 好似城郊彌漫搖曳的草甸。

大殿深邃, 總有些角落照不透,外面陽光璀璨, 內裏卻有些涼嗖嗖的。

內侍總管王忠親自捧了一碗熱牛乳進來, 估摸著只有六七分燙才奉上去,“陛下, 看了好一會兒折子了, 歇歇眼睛吧!”

慶貞帝聞見牛乳的味兒就皺眉頭, 眼睛根本就沒離開折子。

“整日都是什麽牛乳羊乳的,這都喝了多少年了?拿下去, 怪緒煩的。”

“陛下日夜操勞,少不得保養, 還是喝了吧?”

王忠勸道。

慶貞帝裝沒聽見的。

“有些燥,用山泉水沖些梨膏來。”

又瞧了瞧王忠, “既那麽補,牛乳你自己喝了。”

沒奈何, 王忠只好苦著臉, 將那熱牛乳喝了,連同蓋子一並交給小徒弟,吩咐他去沖梨膏。

“陛下,”王忠上前笑道, “怪累的, 不如奴婢給您講個笑話吧!”

慶貞帝難得給了他一個眼神兒,似笑非笑道:“怎麽,你也想認朕當爹?”

這是想起上一回柴擒虎說的“君父”的話了。

見慶貞帝還有心情說笑,王忠也覺得松快,當即笑道:“奴婢哪兒敢呢?”

說著,上前示意磨墨的小內侍退開,自己親自接了墨條研墨。

“說起來,正是小柴大人的笑話。”

捧了一上午折子的慶貞帝一聽,還真就松了手,失笑道:“那小子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說是這幾日小柴大人把六部上下都煩了個透頂,如今人人都知道他在議親……”

現在好多衙門的人,老遠一看柴擒虎就避之不及,總覺得吵得眼睛疼。

慶貞帝果然笑了一場,接了送進來的梨膏吃。

見他笑了,王忠講得越發賣力,“不過也有人笑話他傻……”

分明是備受皇恩的新科進士,什麽樣的高門貴女使使勁夠不著?好好結個親,下半輩子榮華富貴就有了,偏偏找個名不見經傳的商女。

這輩子就算完了。

“傻?”慶貞帝輕笑幾聲。

花團錦簇彩瓷茶杯被輕輕擱到桌上,杯底和桌面發出細微的磕碰聲,被水面上飄來的絲竹聲迅速壓了下去。

“這才是大智若愚呢!”董康道。

發生在朝中的事就沒有秘密,不過短短幾日,小柴大人一親的事就傳開了,能知道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難得休沐,董康應了幾位同僚的邀請,去湖上泛舟,席間也不知誰先說起近來朝野趣事,一來二去就把話題扯到了柴擒虎身上。

“董大人可是聽到了什麽風聲麽?”

有人問道。

船夫撥弄著槳,水流順著木片滑落,在湖中泛起道道漣漪。

董康尚未開口,就已有人贊同道:“就是這話,君不見裴遠山那廝是何等老謀深算?當初多少人都斷定他起不來了,誰知一招以退為進,被貶去那窮鄉僻壤的小縣城數年,竟又能東山再起,重獲聖眷,被一舉點為國子監祭酒……”

有人酸溜溜地說,不過是沾了徒弟的光。

那人便反問道:“這還不夠嗎?”

收徒弟的滿殿都是,可能沾到徒弟光的又有幾人?

況且陛下素來恩怨分明,倘或他當真已經厭棄了裴遠山,別說他的弟子中了進士,就是連續兩屆奪了狀元,該貶還是貶。

當下的情形分明就是還有意重用,只礙於之前一直沒有台階下,所以遲遲未能推行。

如今他的弟子爭得榮光,便順水推舟,把老師拎出來。

那幾個人便都不說話了。

天下之大,能人何其之眾,朝堂內外多如過江之鯽,本也沒什麽稀罕。

難就難在一家老少、一門師徒都爭氣,彼此提攜,只要一人仍屹立不倒,其余的人就都還有機會。

便如那荒郊野草,除之不盡,滅之不絕。

剛才說話那人又道:“況且,裴遠山性情古怪,眼界甚高,那柴擒虎莫說是本朝最年輕的進士,注定要名載史冊,就算才學平平,也必然有其過人之處。

既然有其過人之處,那他看中的女子,又豈是等閑之輩?”

在場眾人豈會不知這個道理?

他們素日雖然自學文人雅士,高人一等,又瞧不起那等商賈。

可商人有什麽?

錢!

人!

這兩樣加起來就是消息,就是優勢。

角落裏忽有一人輕飄飄道:“那姓柴的小子是在借機向陛下表忠心呢,哼,果然是一門出來的,惡犬不吠……”

眾人一震,紛紛陷入沉思,然後便恍然且驚嘆起來。

作為本屆最有前途之一的新科進士,現任官員,議親不算稀罕事,娶得如花美眷,大肆宣揚也不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