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四面敵(第2/3頁)

鄭昭儀見狀,勾起紅唇,扶穩鬢邊珠釵,徑自道:“你博稽從舅已近天命,身子不算好,只怕再過一陣,就要致仕回鄉、頤性養壽。”

“我這做妹妹的,自然想他穩當,尤其是最後這幾年,別出什麽岔子。”

至此,她擺手,話鋒一轉,若無其事道:“行了,回吧。想你事務繁忙,阿母不耽擱你。”

魏玘眉峰微蹙,轉瞬即散,應聲稱是。

正要退,卻聽那美艷、端方的婦人又開口道——

“你博稽從舅,眼下正任翼州太守。”

“待你抵達翼州、與他見上面了,便替阿母帶個好吧。”

……

裝好行囊後,阿蘿坐穩馬車,正式出發。

車輪滾滾,碾過官道悠長,拽出細而綿延的轍痕,一路駛向翼州。

阿蘿往日所乘馬車,無不出自肅王府,內裏置有軟榻、香爐等,陳設奢華非常,拉車的馬匹也強健、穩當,能令人在途中安然小憩。

當下這輛馬車,比從前簡陋,時常顛簸,將她陡然震醒,連袖間小蛇也撞得暈暈乎乎。

阿蘿並不惱。她只想,夢斷了,也是好事。

這一路,她的夢太細碎,斷斷續續,如線般拉扯,幾乎割破了她。

她常夢到從前——與父親相伴的從前,獨自受囚小院的從前,還有,和魏玘親昵的從前。

除了從前,阿蘿還夢到過辛朗。

在夢裏,辛朗站在河對岸,與另一名男子並肩而立,遙遙地望她。男子的臉十分模糊,她卻分明地看見,他負手凝她,藏起刀尖一點。

她知道,那人應是巫王,是她素未謀面的生父。

於是夢醒後,阿蘿再度想起過往。

在肅王府裏、蓮花池邊,她曾問過周文成,魏玘的兄長和母親,分明是他的家人,為何要與他兵戎相向、置他於死地。

周文成並未回答,只說若她置身其中,定能參透一二。

時至今日,周王傅一語成讖。

對此,阿蘿困惑,也茫然——從前的魏玘,是否也像她此時這般,身披荊棘、一路走來,才會生出冷硬的軀殼,將自己點滴包裹?

她沒有答案,也不能尋找答案。

不論如何,他做了過分的事。她暫時無法原諒,也不應當原諒。

她不該再想。

阿蘿本也沒有時間去想。

前路漫長,她必須快速成長,要多些堅定、少些徘徊。

幸好,白日時,阿蘿不會受夢境困擾。

多數時候,她都在與車夫攀談,或是瀏覽沿途景色。

至於阿萊,為免驚擾馬匹,便暫且在阿蘿袖裏容身,只在她下車時,才能冒出頭來。

車夫名為王五,健朗、熱情,曾去過翼州,熟悉沿途的驛站所在。

故而二人一路前行,順暢無比,雖然車馬速度並不算快,但能及時歇停、補充物資。

驛站之中,人多嘴雜,常可聽言三語四。

阿蘿在書裏讀過,如此地界,最適合打聽消息,便特地留心,想了解翼州近況。

起先,才離上京時,驛站內的人們很少談及翼州。待離翼州越近,相關音訊便漸漸多起來,不外乎是暴雨、洪水、商貿中斷、貴人逃亡別處雲雲。

這些話,叫阿蘿聽來,實感並不強。因她雖知洪水兇險,卻不曾親眼目睹。

直至馬車駛入翼州境內,她才終於有了明確的觀感。

變化最顯著的,是沿途的景致與行人。

初入翼州,風光尚且如常,目之所及處,還有農田、綠樹等,仍能見農夫忙碌其中。可越靠近翼州城,風景就越發荒涼,人煙也逐漸稀少。

再往內去,臨近城外不出十裏,連驛站也沒有了。

周邊,農田成了一片水窪,屋舍也如被打碎,只冒出尖木與殘柱。

遠處,青山高聳,隱見城池一座,傍山而築。

情景如此,車上二人均說不出話來。阿蘿雙唇緊合,王五也閉口不言。

期間,青蛇偶爾探頭,欲尋阿蘿一道玩耍,卻見小主人黯然,只好無精打采、退回袖裏——它不通靈智、不能言語,不知外部遭遇,似乎也算好事。

是以行程後半,只有沉默漫延。

……

抵達前一日,阿蘿與王五被迫落腳野外。

依照王五計劃,此處當有驛站,可供人暫作歇息、休息馬匹。不料驛站受洪水損毀,只剩下斷壁殘垣,店家、夥計更是不見蹤影。

馬匹累了,不能強行趕路。除了在車裏過上一宿,二人別無辦法。

阿蘿下車時,恰見殘陽垂落、延展,如有金光鋪陳。

王五拴馬在旁,正取出幹草,喂食馬匹。

阿蘿擡腕,遮去光華,微眯著眸子,向外走出一段路,打量周遭環境。

——沒有可以采摘的藥草。

趕路的這些時日,她總會趁著休息,采摘沿途草藥,收入無且囊中,再容阿萊玩耍一二。但眼下,周圍土地被水淹過,滿是黃沙、泥淖,和死魚、死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