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香餌魚

辛朗二字入耳,魏玘雙目一眯。

他唇角愈揚,上下掃視阿蘿,眸光溫度漸失。

“找誰?”魏玘道。

他的語氣慢條斯理,不忘添上一句。

“本王沒聽清。”

不過七字,冽如冰風,刮得杜松心驚膽戰。

他懂巫語,又在府內侍奉已久,自然明白——此話乍聽寬和,實乃肅王動怒前兆。可他不知內情,一時也猜不透個中緣由。

阿蘿並未覺察魏玘的情緒。

她只當他真沒聽清,便依言,重復道:“辛朗。”

“子玉,我想找辛朗。”

魏玘不應,眉峰一揚,凝視阿蘿。

從前,她寒苦清貧,只著蠟染麻裙,不稱半點秀麗。如今,她金釵鈿合、珠翠羅綺,滿身華裳皆是由他所贈。除了衣裳,他自然還能給她更多。

只要她開口,他就不吝於回饋她的心意。

豈料她丹唇輕抿、漆睫微顫,所求之事與他無關,而是為了辛朗。

他知道,辛朗重視阿蘿,不僅免去她禮節,還勸告她不要與他來往。雖然他尚未查明二人之間的關聯,但據此看,說辛朗鐘情於阿蘿,也不無可能。

現在,她求他去找辛朗,將他置於何地?

思及此,魏玘目光愈涼。

他笑了一聲,口吻輕松:“好啊。先說說,想怎麽找?”

阿蘿欣喜,正要應答,卻聽他又道:

“是要本王雇個馬車,去巫疆把辛朗接來王府?”

“還是要本王安排典軍,送你去他面前?”

“或是驛寄梅花、魚傳尺素[1],把你要說的統統記下,本王親自幫你遞交?”

連問三聲,夾槍帶棒。阿蘿再是純稚,也聽出魏玘語氣不善。

她驚訝,也迷茫,不知他為何如此,擡眸瞧他,才發現他眉宇冷擡、唇角上翹,看似在笑,一雙眼卻沉黑冷郁,沒有半點柔光。

“怎麽?”魏玘又道,“看本王作什麽。”

“本王還沒問你呢。是想找活的辛朗,還是死的辛朗?”

阿蘿的心霎時一涼。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魏玘——兇戾,陰鷙,狠辣,於寥寥數語之間、定奪他人生死。

“咚!”木案陡然震顫。

是阿蘿兩膝發軟、身軀後跌,不慎撞了上去。

魏玘見狀,眉關驟緊。他別開眼,不再看她,藏起一絲轉瞬即逝的懊惱。

尋香閣內鴉雀無聲。

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連呼出的氣息都如裹薄冰。

阿蘿的身子顫得厲害,思緒也紛亂如麻。

她想,興許是她的要求太過分,才惹得魏玘對她發火。自大越往返巫疆,路途遙遠,不管叫誰去跑都會很累,她不體諒旁人,確實是有過錯的。

“對不起。”她嗚咽,“是我不對。”

“可我、我只是……”

她只是不想和蒙蚩錯過、不想讓她的阿吉擔心而已。

魏玘不應。他閉目,提起一息,又緩緩吐出。

隨後,他擡指,抹上阿蘿的臉頰——她的淚似乎總是燙的,灼在他指尖,好似蜂蟄,令他只觸碰一下,就撤回手臂、宛如逃竄。

“接著說。”魏玘嗓音幹澀,喜怒難辨。

“說你究竟為何非要找他。”

阿蘿抽噎著,既驚懼又歉疚。她勉力凝聚精神,將自己的想法悉數道明。

“我只是想、想找辛朗,讓他幫我給阿吉留一張字條。”

“我不在巫疆了。若是阿吉回去了,看見我不在屋裏,他會很擔心我,一定也會出來找我。我只是想告訴他,別擔心,留在家裏就好。”

魏玘聽罷,依然聲色不顯,周身的肅殺之氣卻在慢慢減退。

良久,他眼風一掃,瞥向杜松。

杜松立刻會意,放下木盤,向二人拜禮後,退身離開。

魏玘轉目,望回阿蘿,見她那雙小手已將衣角揉皺,不由眉頭一擰。

他沉默片刻,只道:“用膳吧。”

……

整整一頓早膳,誰也沒有開口。

途中許多次,魏玘擡眸,視線掃向阿蘿,口唇半張,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阿蘿也埋著頭,半點不曾擡起,偶爾才拾箸夾菜。

待到二人放下木筷,一桌菜肴竟像沒人動過似的。

用過膳後,魏玘就離開了。

阿蘿緩了好一陣兒,才終於打起精神、自情緒裏脫出。

她想,既要快些做好香囊、向魏玘好好道歉,也要早日規劃好行程、離開這裏。魏玘已經照顧她太多,她總不能一直這樣麻煩他。

於是,阿蘿搖動銅鈴,向聞聲而來的杜松請教,該怎樣才能獲得地圖。

杜松曾領肅王親命,不得讓阿蘿離府半步,如今聽她要找地圖,頓時警惕心起。

但很快,他就放下心來。在上京,為了進肅王府,無數貴女削尖腦袋。這低微的巫人女子已是半只腳踏入了錦繡窩,根本就沒有走的道理。

只是,放心歸放心,危險的事還是不能他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