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熟人

蘇宅門口的人跪了三天,連老相爺一面都沒見著,等到第四天我再回家的時候,門口已經沒有人了。

朝中眾人這才看明白了朝廷要收回田地的決心,明面上負隅頑抗的那些人同時背地裏也悄悄做起了打算。

半月之後,遠在江南道的蘇家主動上交了這些年來侵占的農田,並補上了今年應繳的稅銀。至此韓棠在江南道的征地之行才正式運作起來。

臨近年根,戶部又開始從各部征調人手幫忙統計這一年零零總總的開支賬目,像我這種日日廝混日子的,毫不意外地被選上了。只不過戶部那些腦滿腸肥的官老爺們也不敢把賬目透露給我們這些外人,所以開始幾天我也就是端茶送水研墨,大部分時間就在炭火爐子旁等著水燒開,倒比在四當齋裏挨凍強。

後來有一天一個老書吏吃壞了肚子,一下午跑了八趟茅廁,眼瞅著手上的賬目抄不完了,便讓我過來代筆。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因緣際會這本賬傳到了皇上手裏,被誇了一句簪花小楷寫得好,然後我偷懶耍滑的好日子就過到頭了。

戶部這些賬目就跟城東王大娘的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一天寫下來我滿腦子都是那些爛賬,一連寫了三天手腕子都腫了,吃飯的時候拿不住筷子,只能改用左手。

我懷疑皇上是故意的。

這個想法沒過了幾天就得到了印證。

六部的堂官大都只需要坐半天衙,到了晌午就都各回各家吃飯去了,剩下我們這些小嘍啰只能是早晨帶了幹糧,中午就著熱水隨便吃兩口,下午還得接著幹。

冷硬的幹糧還沒掏出來,我們逼仄的值房裏就來了個宮裏的內侍,點名道姓召我進宮陪皇上用膳。

跟著內侍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離開,我心裏也跟著惴惴不安,現如今我都快對皇上召我有陰影了。

路上小心跟那內侍打聽:“跟皇上吃飯的還有誰?皇上怎麽突然想起我來了?”

“倒沒聽見再叫誰了,”內侍在前頭快步走,“跟皇上吃飯那是多大的榮幸呐,麻溜的吧,別讓皇上等著急了。”

等到了地方又有徐明在外頭等著,這才明說:“今兒早上皇上跟幾位皇子們一塊用的早膳,飯後四皇子給皇上表演了一套刀法,皇上一高興,每個人都賜了賞。皇上說看著他們就想起你來了,這才叫你過來一起用膳。”

我點點頭,暗道不是什麽煩心事就好,能蹭一頓禦膳自然是好之又好。

進了屋問完安剛坐下,徐明便吩咐人布菜,看來當真是只叫了我一個人。這些天吃飯左手用慣了,我拿起筷子來吃了兩口,自己還沒覺出什麽來,倒是皇上眼尖,問我何時學會用左手吃飯了。

我把袖子擼上去露出兩只腕子來,“能看出什麽不一樣嗎?”

皇上拿筷子點了點我的右手:“怎麽腫的?”

我看出皇上今天心情不錯,放下袖子賣了個關子:“還不是拜皇上所賜。”

“哦?”皇上笑道:“朕找人跟你掰腕子了?”

“皇上您還記不記得上次戶部遞上來的那本漕運的賬目?”我幽怨地嘆了口氣,“那本是我抄的,就因為您誇了一句字寫得好,現在他們什麽都讓我抄了。”

“這也能怪到朕頭上?”皇上看著我笑起來,“你去問問你翰林院那些同僚們,哪一個沒作過等身的文章,也沒見誰一吃飯就成了左撇子。”

我邊扒飯邊為自己辯解:“人家作的是千古文章,千古文章哪有壓手的?又不跟我似的,抄的都是舊賬。”

“讓他抄幾個字他還不樂意了,”皇上點著我沖徐明道,“朕每日光批他們送上來的那些折子就得用一盒朱墨,每日手書上千字,朕跟誰抱怨過了?”

“我自然沒法跟您比啊。”我小聲嘟囔。

“朕今日還非得要考考你,”皇上道,“賬你也抄了不少了,跟朕說說,抄出什麽門道來了?”

我嘴角一抽,心道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思索了片刻才道:“門道說不上,就是有些地方不明白。比方說我抄的漕運的那本賬,今年三月,上面寫因黃河改道,運河淺梗,他們想收縮河道加快運河流速。戶部當時給支了八十萬兩的修河款,可轉頭到了八月,又因為黃河潰決,運河水位上漲,又要拓寬河道,又花了五十萬兩。這筆銀子我覺得花的冤枉,難道當初要收縮河道的時候就沒考慮到夏天雨水豐沛了水位會上漲的情況嗎?還有戶部在撥款的時候難道就沒人下去勘驗實情嗎?”

皇上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慢慢道:“這個事情朕知道,接連三年都是大旱,運河確實存在水位不繼的問題,江南一帶的糧食主要就是通過運河運送入京,運河一旦沒水了,將會直接影響京師對江南一帶的控制。所以當時戶部那筆款子撥的很痛快,只是誰也沒想到一入夏就是大雨,黃河水沒地方去都湧進了運河裏,在西尖莊和魏縣兩地決了口。為了這個事,漕運上的官員換了一遍,但口子得堵,河還是得拓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