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稅收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這裏不比老相爺家,到翰林院得走個把時辰。我本想著讓二狗子多睡會兒,悄無聲息爬起來到街上買兩個燒餅就完了,沒成想一回頭,身邊早就空了。

天色還沒亮,外頭靜悄悄的,獨廚房裏火光閃動,一溜長煙竄到被雪覆蓋的枯枝上,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沒了蹤跡。

我推開門,二狗子正往灶台裏添柴,張伯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看著我道:“小少爺他非要自己來……”

我擺擺手,“讓他來吧。”

把人打發走了,我拉過一張小杌子挨著二狗子坐下,“怎麽起這麽早?”

“平日裏這個時辰也起了,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二狗子沖我笑了笑,“今日不讀書了,我給你做飯吃。”

“倒說的我像個累贅似的,下不為例啊,”我先是板起來臉訓*一番,又忍不住探頭去看鍋裏,“做的什麽?”

“蘿蔔條面片湯。”

“我饞這一口好久了。”

“我也是。”二狗子嘿嘿笑道。

等吃過飯二狗子就去讀書了,我往他睡覺的枕頭底下塞了一點碎銀子,這才出了門。

雪已經停了,日頭初升,彤彤紅日大如車輪,天卻冷得厲害。我裹緊了衣領,從小巷子裏抄近路走。老北風冷冽幹脆,刀子似的直刮脖子和耳朵,等走到翰林院,整個人都熱氣騰騰的,就是耳朵鼻子沒什麽感覺了。

翰林院的火炭按人頭發放,像四當齋這種只有我一個人的小地方也沒人上心,所以連個炭火盆子也沒分著。我本想著借著早晨這股熱乎勁能撐一會兒是一會兒,等太陽升起來了說不定能好一點,實在不成就在屋裏舞一段八段錦,反正也沒人看見。

不曾想還沒等我擺開架子,宮裏來了個傳話的,讓我去面聖。

小宦官一路把我領到了地方,卻不是平日裏待的紫宸殿,而是禦花園裏的望仙台。

徐明早早就在外頭候著了,見我過來熟稔招呼:“這一路上冷吧,怎麽也沒穿身厚實點的衣裳,這不得凍透了嗎?”

“還好,”我沖人做了個平揖,把身上的外袍脫了遞給身後的小宦官,又接過徐明早就準備好的熱布巾擦幹凈手臉,一幫小太監圍著我拿著小火爐子轉悠,直到把身上的寒氣祛了徐明才領我入內。

望仙台,名副其實,就是個求仙問道的所在。一座高台拔地起,因為要“望仙”,所以高台建得極高,三丈有余,在這高台之上建了一座空中閣樓,閣樓上一坐,可以俯瞰整座大明宮。

剛進屋,一股暖氣便撲面而來。炭火爐子燒得正旺,我方才凍了一路,這會再一烤,只覺得身上的關節處都脹得厲害,手指頭都快不能蜷曲了。

饒是如此,徐明一進來還是直抱怨:“您怎麽又把窗子開大了,這老北風可不是鬧著玩的,吹壞了身子可怎麽得了。”

我跪下行禮:“見過皇上。”

皇上沖我招了招手:“小書,來,咱不跟他一般見識,過來賞雪。”

我湊過去,也分了一個手爐。窗戶正對著太液池,湖上結了冰,被皚皚白雪整個蓋住了。湖邊還有幾棵堅挺的綠樹,被雪蓋了一半,與蜿蜒交疊的紅梁柱交相輝映。從樓上看下去,竟想到了當初在柳鋪的時候埋在雪地裏的紅白蘿蔔。

“看見雪朕就想起你來了,當年跟朕在禦花園裏打雪仗,還攛掇小太監幫你攢雪球,把人嚇得直哆嗦。”

“他那是凍的。”我小聲道。

徐明拿來了一個紅泥火爐放在桌上,又拿來個提梁鐵壺架在爐子上,笑道:“那可不得透心涼,要是我攢的雪球糊了皇上一臉,我跳湖自盡的心都有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皇上招呼:“你也別忙了,過來坐,今天喝什麽茶?”

“奴才是個下人,只有伺候的份,還是皇上和柳公子喝吧。”徐明從身後的小宦官手裏頭接過了茶罌,“今日咱們喝個應景的,白亳銀針吧?”

皇上沒再強求,只點了點頭,接著對我說:“原本想去禦花園裏走走,這個自稱奴才的非要做朕的主,咱爺倆沒福氣,就在這兒賞一賞雪景吧。”

徐明在一旁陪著笑倒騰茶水,我道:“皇上不知道,禦花園裏賞雪是一個賞法,這裏又是另一種賞法。”

“哦?”皇上含笑看過來,“朕倒要看看你是怎麽給他說活的?”

我指了指窗戶外頭:“禦花園裏賞雪,賞的是‘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是‘見渺小之物細查其紋理’,觀的是‘見微知著’、‘明察秋毫’。望仙台上賞雪,賞的則是‘階平庭滿白皚皚’,身在最高層才能‘不畏浮雲遮望眼’,謀全局者,方能‘先天下之憂而憂’。”

“要不我說這等賞雪賞月的文雅事還得柳公子來呢,”茶煮好了,徐明上前侍奉,“這些詞奴才是一個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