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舊案

老相爺從容倚靠在羅漢床靠背上,擡手給自己沖了一杯浮梁茶,撇撇茶沫,問道:“你對當年的事知道多少?”

“我當年還小,知道的不算多,大都也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我想了想垂眸道,“說是我爹勾結河東節度使陳楚山起兵謀逆,被陛下洞察,先發制人。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後,我爹又毒殺陳皇後,謀害皇嗣,最終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老相爺端著茶杯點點頭,“你對此有什麽看法?”

“我爹不可能謀逆!”我猛地擡起頭來,“首先在情理上就說不通,我從來不知道我爹跟陳楚山有什麽交情,而且我爹當時已經是中書令,一朝宰相,又得陛下恩寵,他怎麽會想不開去跟陳楚山謀逆?這樣於他有什麽好處,難不成陳楚山還能許他半壁江山不成?而且陳皇後為陳楚山的胞姐,如果我爹真的是勾結陳楚山謀逆,又怎麽會毒殺陳皇後?他這樣不是自掘墳墓,斬斷了與陳楚山的交情了嗎?如果真的是我爹害的陳皇後,那林瓊將軍怎麽還會放心把四皇子放在我身邊這麽些年?”

老相爺點點頭,隔著層層霧氣卻是我看不清的神情,緩緩道:“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你有個舅舅在陳楚山手下當副將吧?”

“是我小舅舅。”我輕聲道,接著又拔高了音調,“可即便我小舅舅是陳楚山的副將,也不能就此說我爹要跟他一起謀逆吧?”

老相爺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接著道:“我當時已經卸任了左相一職,對朝中的事不大上心了。但我知道的到底要比你多一些,要查辦一朝宰相,自然不能憑著一點子虛烏有的東西空穴來風,當時這件案子證據齊全,經過了刑部、大理寺和禦史台的三司會審,是件板上釘釘的鐵案。”

我狠狠皺了下眉,“怎麽會?”

“來,你先坐下,”老相爺指了指羅漢床另一邊的位置示意我坐,又挑著小銅壺問我:“喝茶嗎?”

我搖搖頭,一門心思撲在案情上,急著追問:“什麽證據?”

老相爺反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看著茶沫上下翻飛浮動,問道:“你對當時陳楚山的情況了解多少?”

“知道的不算多,”我道,“就知道他是陳皇後的胞弟,鎮守邊鎮,小舅舅也在他手下辦事。”

老相爺搖頭:“陳楚山可不是鎮守邊鎮那麽簡單。”

“隨著太祖、太宗在位時屢次開疆拓土,先帝在位時王爺又平定了突厥和吐蕃,咱們大周的疆域可謂是空前遼闊。這些疆土怎麽處置?怎麽鞏固邊防?怎麽防止異族覬覦?這些一直都是朝會討論的重中之重。到當今聖上繼位,這些事情的解決策略總算有了個雛形。陛下在十個重要的邊地設立兵鎮,由十個節度使管理。這些節度使全都手握重兵,將大周疆域圍城一道堅不可破的防線,對當時虎視眈眈的異族確實起到了震懾的作用。”

老相爺輕輕啜了一口茶:“陳楚山,因著是陳皇後的胞弟,又是將門出身,出任河東節度使,這也是當時最大的一個兵鎮。而與他交好的萊陽侯、魏國公分別出任範陽、平盧節度使,這兩人皆以陳楚山馬首是瞻。自此陳楚山便擁有了東起營州,西至晉州的整片北方疆土,手上精銳無數,擁兵二十萬。這些節度使們不但手握這些駐地的兵權,還兼領當地的按察使、安撫使、支度使等職,甚至當時各州刺史都居於他們之下,聽從調派。當時還發生過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每逢歲末各州刺史都要往這些節度使府上送銀子,美其名曰平安俸,當時的幽州刺史是個清官,也是個硬骨頭,愣是無視這條不成文的規矩,沒有給當時的範陽節度使送禮。結果第二年,萊陽侯隨便尋了個由頭,竟將這位幽州刺史在大街上拿鞭子抽死了。”

我皺了皺眉:“幽州刺史,怎麽說也是從三品的官員,陛下欽點,他怎麽敢?”

“是啊,他怎麽敢?”老相爺遙想當初,輕輕眯了眯眼,“這件事當時在朝中也引起軒然大波,滿朝大臣集體上書請求嚴懲萊陽侯,可最後還是讓他逍遙法外了。”

我不解:“為什麽?”

“因為他們手上有重兵二十萬呐!”老相爺重重嘆了一口氣,“當時朝廷有多少兵?京畿附件的折沖府加起來,滿打滿算,不過八萬人。這八萬人有一半是根本沒拿過刀槍的農民,你要他們如何和軍容整齊、日日操練的邊軍打?從河東過了洛陽、過了潼關便是長安,若這二十萬大軍真的揮兵南下,誰可阻擋?”

我抿了抿唇,“朝廷這是割肉飼虎,就由著他們這麽坐大?”

“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斃,”老相爺道,“這件事之後,大家便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陛下下設監軍一職,代表朝廷協理地方軍務,但是這個監軍由誰擔任又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