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日暮蒼山遠

阿恒背對著我,我一時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卻看到他拿槍的那只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不,不只是手,而是整個身子都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我在那些垂死掙紮的動物身上看到過那種狀態,那是一種生死關頭不計後果的孤注一擲,好似下一瞬他就能沖出去,槍挑景行止,走上一條萬劫不復的路。

我抓住門軸撐起身子,握緊拳頭朝門上砸去:“阿恒!阿恒你把門開開!別胡來!”

景行止的目光移過來,隔著一道門與我對視,時隔多年,這位風光煊赫的大將軍依舊鋒芒逼人,只那一眼,我就渾身上下發起抖來。

阿恒側了側身子,隔斷了我和景行止之間的對視。景行止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阿恒身上,父子之間的對峙看似靜默,卻又像是已經廝殺了數百個回合。

最後景行止開口,“你還是冥頑不靈?”

地上又落了一層薄雪,阿恒的長槍在雪地上劃了一道銀弧,“我答應過要護著他,誓死不渝。”

景行止向後招了招手,兩個黑甲人立即從馬背上下來,這兩人方才騎在馬上還看不出,這一落地立即顯出身形高大來——與阿恒面對面站著,竟比阿恒還高出半個頭來。這兩人全身上下俱是黑甲,只露出一雙像狼一般的眼睛來,胳膊上各纏著一道鎖鏈,盡頭連了一把彎刀,在如此晦暗的天氣裏也難掩鋒芒。

隨著景行止一揮手,兩人手裏的刀光一閃,對著阿恒便飛了出去。

阿恒立即持槍來擋,一把彎刀與槍頭相撞橫飛出去,又立即收回到黑甲人手中。另一把刀卻是擋不及了,鎖鏈勾住了槍尾,彎刀順勢攀援而上,幸虧阿恒收手及時,繞著槍身轉了兩圈,直到槍快脫手時在握住槍頭處用力一拽,這才從如影隨形的鎖鏈陣中脫身出來。方才這一步可謂險之又險,若這鎖鏈再長出半寸,阿恒半條手掌恐怕已經沒了。

阿恒借著長槍振旋之勢不退反進,挺身直上,竟一舉逼到了一個黑甲人面前。對付這些手長的怪物沒有別的辦法,只有逼至近前才能掙得一線生機。阿恒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自然不會錯過,長槍直刺,被黑甲擋下來大半,火光迸濺,生生劃開了一道口子。

另一個黑甲人卻也不是吃素的,一把彎刀直逼阿恒後心,阿恒被迫無奈只能回擋,就這一瞬間已經失了先機,先前那個黑甲人借機滑出去,又逃脫了阿恒的攻擊範圍。

我單是看著就嚇出一身冷汗來,景行止這是下了死手,一點父子之情都不顧及了。

這兩個黑甲人是景行止的親衛,跟著景行止出生入死參加過數百場戰役,跟方才那四個人顯然不是一路貨色。阿恒與他們對陣漸漸顯出不支來,他一人難敵四手,還是四只奇長無比且角度刁鉆的手。

兩個黑甲人的默契早已在大大小小的戰役裏配合得天衣無縫,連眼神都不必交流,一人攻擊下盤,鎖鏈如毒蛇一般纏上了阿恒的一條腿,阿恒急忙拿槍回擋,這才在彎刀即將斷腿之際攔了下來。如此一來阿恒的銀槍便算是鎖在鐵鏈裏了,另一人瞅準機會將阿恒上半身也鎖住。景行止驅馬上前,與阿恒如出一轍的一杆長槍向後掄到了阿恒的腿肚子上——聲音很細,就像踩上了積雪一般“咯吱”一聲細響,阿恒便不帶一點掙紮地跪倒在地。

應該是腿斷了。

景行止看都沒看一眼,繼續上前,直到來到縣衙的石階前才翻身下馬,兩步跨上石階,與我便隔著一道門面對面站著。

“爹——”阿恒突然跪在雪地裏長嘶了一聲,“你若是還認我這個兒子,就別動他!”

景行止長槍破風,只聽啷當一聲響,鎖鏈落地,大門頓開。

好多年前,便是景行止破開那一道房門,把我拉進了那個水深火熱的夜晚。

如今,亦是如此。

縣太爺趕緊把烏紗帽戴上領著一眾衙差跪了一地,我讓小鶯兒過來扶著我才將將跪下,“罪民柳存書見過景將軍。”

景行止垂眸打量我片刻,突然伸手撥開了我的衣領。

“爹!”阿恒不知道怎麽掙脫了那些鎖鏈,拖著一條斷腿卻還是一個箭步沖了上來,像是生怕景行止把我就地正法了。

景行止卻只是盯著我肩胛的傷口看了片刻,便收了手。

轉頭看著跪在地上像鵪鶉一般的縣令沉聲問道:“四皇子呢?”

縣令愣了愣估計才把大狗子跟景行止口中的四皇子聯系起來,急忙回道:“被……被我安置在後院了,好生看護,絕對沒少一根汗毛。”

景行止掃了我一眼,“那他又是怎麽回事?”

縣令跪地俯首,登時汗如雨下。

好在景行止沒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太久,繼續道:“前面帶路。”

縣令立即爬起來引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