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南風知我意

冬至過後不多久就進了臘月,一進臘月沉寂了許久的柳鋪鎮上總算活絡了起來。

祭神、祭祖、掃塵、布新,小門小戶尚還理不清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大戶人家還要收租、清算,有時忙不過來還會到鎮子上招短工幫襯。

往年我也去過,遇上出手闊綽的人家,結算工錢時還會再附上二兩黃酒一塊肉,我跟孩子們的年夜飯就有了著落。

今年倒是沒出去,但也沒閑下來,阿恒在家裏大刀闊斧動工,修了鴨棚又修井台,劈的柴摞得我都夠不著了還不罷休,又去把糞坑掏了。要不是地凍三尺實在挖不動,阿恒還能幫我再墾上兩畝田。

夜裏我看著阿恒一手凍瘡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一邊心疼地給他捂著,一邊又覺得好笑,“這些事明年開了春再幹又不是不行,非得在這寒冬臘月天裏折騰自己幹嘛?”

凍瘡一遇熱就癢,阿恒想撓又被我按下去,只能使勁兒在我手心裏蹭了蹭,輕聲道:“明年開春我不就走了嘛。”

我手上頓了頓,過了會兒才想起來動作,輕輕給他搓揉著指節道:“我又不是自己不能做。”

“我這不是想著,能幹就替你多幹點,你到時候就能省點力氣。”阿恒把手抽出來,拉著我往懷裏帶了帶,“到時候你喝口水就會想起來,哦,這口井是阿恒修的,這水真甜,燒柴的時候就會想起來,這柴是阿恒劈的,做飯真香……”

“如廁的時候就會想起來,這糞坑是阿恒掏的,掏的真幹凈。”

阿恒面色一沉,“我跟你說認真的呢,別打岔。”

“好,好,”我忍下笑一本正經地等著阿恒繼續說,阿恒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皺起眉頭,“完了,我現在滿腦子都是糞坑,都忘了原本要說什麽了。”

“那我跟你說吧,”我輕笑,把人拉過來親了親,“你放心吧,我不會忘了你的,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進了臘月事多,雪也多,幾乎就沒怎麽見過裸露的地面,趕在最後的年集那天卻是難得放了個大晴。

臘月二十五是一年裏最後一個柳鋪集,錯過了這個得等到來年過了十五才會再開集。所以這個集對於柳鋪人而言至關重要,一時之間萬人空巷,天還沒亮呢集就已經開張了,買米買肉置辦年貨,熙熙攘攘熱鬧非常。

這個年集對大人們來說是儲備物資迎接新歲,對孩子們也意義非常,雜耍的、套圈的、賣藝的、糊弄人的應有盡有,一年難得熱鬧這麽一回,孩子們都當成一個節日過。二狗子那邊已經不上課了,難得今日天好,便帶著他們一起上了集。

集上依舊人海如潮,幾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阿恒生平第一次看到這場面,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落腳。

幾個小崽子早已經躍躍欲試,我從錢袋子裏掏出幾枚銅板,一人給了三枚,想了想又加到五枚,這才一揮手,三個孩子頃刻鉆進了人海裏,沒了蹤跡。

我拉了拉阿恒,“咱們也走吧。”

今日集上賣藥材的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都是各色年貨。一個冬天下來,大家吃鹿肉都有點吃膩了,特地割了二斤豬肉留待除夕夜裏包餃子吃。買了一條鯉魚,寓意年年有余,裁了四尺紅紙,回去寫副春聯,買了一掛鞭炮,準備除舊迎新,買了一小袋黃豆,等回頭炒熟了下酒吃。此外還有小鶯兒的紅頭繩,大狗子的新棉褲,二狗子的厚鞋底。

我跟阿恒提了滿手的東西一前一後走著,還是險些被人流沖散了,不一會兒前頭那人把手裏的東西倒了手,沖我伸出一只空手來。我愣一愣,把手遞上去,接著就被握緊了。

我不由好笑,快走了幾步湊過去,“你怎麽知道是我?這集上這麽多人,萬一抓錯了哪家姑娘的手,看你怎麽辦?”

阿恒手上用力,在我指尖上輕輕捏了捏,“姑娘家的手哪有你這樣的。”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打量了下我那手,雖說是風吹日曬糙了些,掌心裏有幾處繭子,不及姑娘家的纖細柔嫩,但也算得上是靈活筆挺骨節分明,怎麽就入不得阿恒大俠的眼了?

負氣地要抽回來,卻又被阿恒十指相扣著鎖緊了,只聽阿恒接著道:“姑娘家的手燒不得飯,做不得菜,跟紙糊的似的,哪有你的握著踏實。”

“怎麽?你摸過?”

“沒摸過,也不稀罕,”阿恒在我掌心裏摳了摳,“我這輩子就只認你這一雙手。”

我出了會兒神,轉而心裏慢慢轉暖,將抽走了一半的手又塞了回去。

好不容易找了處人沒有那麽多的地方歇歇腳,我倆把手裏頭的東西往地上一扔,互相對視了一眼,頃刻之後都笑開了。

我指著阿恒的頭頂笑得說不出話來,“你頭上,你頭上冒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