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晚來天欲雪

當天夜裏鬧到挺晚,以至於最後我已經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了,分不清是在現實還是夢裏,更分不清正在經歷的是痛苦還是極樂。

事後阿恒輕輕將我攬入懷中,耳語一般輕聲道:“你要是能一直那麽勇敢就好了。”

明明是比喘息還要輕的一句話,我卻突然醒了。

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可是棋盤上的縱橫捭闔終究是假的,一局終了,我還是得變成那個凡事都小心翼翼的玉哥兒。十幾年前柳家一招不慎,滿盤皆輸,我這盤棋注定是盤死棋了,再怎麽努力也無力回天了。

他在期待一個與他棋逢對手舉步同行的人,我卻只能駐足於此,看著他慢慢走遠。

後半夜我怎麽也睡不著了,明明筋疲力盡,卻總有一根弦在腦海中奮力拉扯,我忍著不知道哪裏的隱隱作痛,甚至開始自暴自棄地想這要再用力一些,崩斷了就好了。到時候就沒有抉擇、沒有痛苦了,再也不用心懸一線,隨著他的一顰一笑大起大落了。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第一聲雞鳴響起,這一夜總算是過完了。我輕手輕腳起來,又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做飯去了。

大狗子果然對下棋起了興趣,並且很是上道,把各種規則技巧吃透後,還能推陳出新,發表一下自己的觀點看法。慢慢的大狗子也就不往外跑了,畢竟跟下棋相比,光著屁股打蹴溜滑還是顯得太兒戲,不利於實現自己的遠大抱負。

忘了說,大狗子的遠大抱負具體表現為跟著阿恒學功夫時想當大狗子大俠,知道阿恒要從軍之後想跟著阿恒做大狗子將軍。

總而言之,跟著阿恒有肉吃。

知道阿恒棋藝精湛之後我便不上心這些事了,由阿恒來教他下棋順便還能教他一點兵法。我這才知道阿恒守在這裏等著朝廷征兵倒也不是心血來潮,幾本兵法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應用於棋局之上因地制宜,絕處逢生,他要再跟我來一局,我真不一定還能贏他。

不過經此之後我倒是不願意再碰這些棋子了,一朝成傷,只怕好長時間都恢復不過來了。

大狗子白天拉著阿恒跟他下,到了晚上再拉著學成歸來的二狗子陪他下。剛開始二狗子憑借一點小聰明還能贏他幾局,後來就招架不住了,盤盤皆輸,輸得二狗子也沒了鬥志,每天耷拉著張苦瓜臉給大狗子喂棋,下著下著就點起瞌睡來。

小鶯兒跟著學了沒幾天就徹底放棄了這項活動,不過她倒也找到了別的興趣——數子,一開始是數一盤棋阿恒給她一文錢,到後來小鶯兒練就了一門絕技,棋盤上一打眼就能斷定誰輸誰贏,最後數完了與她推測的不出兩三子。她有這門子手藝我倒是始料未及,想著要不以後找個繡娘教教她針線,各種刺繡花活她豈不是掃一眼就學會了。

冬月初一是大雪,一大早天色就陰沉著,墨色打東邊卷過來,眼看著就是一場大雪將至。

這雪下起來就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去,阿恒在後院劈柴備用,我則忙著把院子裏的幾棵小白菜都拔出來挪到柴房裏,天越來越冷了,地裏的東西也放不住了,再不處置就該凍爛在地裏了。

沒成想這樣的天氣裏竟還來了兩位稀客。

我剛把兩棵白菜搬回房裏就見那兩個人在院門外站著,其中一個是當日柳鋪集上那個衙差,還有一個我沒見過,但看樣子也是一身衙差裝扮,他們應該是一夥的。

見我出來先前那個衙差立即沖我揮手,我稍微愣了愣才動身上前。

“是你啊,”那人認出我來,沖我笑一笑,臉上那個梨渦一動,“我就說咱們有緣,沒成想在這兒遇上了。”

我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你們這是?”

回我的是另一個衙差,這人看著就不像個好相與的,高高瘦瘦板著張臉,公事公辦道:“官府巡查戶籍,你姓甚名誰?年幾許?家裏有幾口人?”

我心裏緊了緊,低著頭小心回道:“小人柳存書,年十七,家裏總共四口人。”

那個高個子衙差在戶籍冊上勾下了“柳存殊”三個字。

如今大周國力鼎盛,戶籍制度嚴格,縣令負責對自己轄區內的百姓造籍登記,每隔三年還要核實修訂,所以要想在一個地方長久待下去,沒有戶籍是萬萬不能的。

當初我剛來到這裏時手頭還有幾個錢,買通了登記戶籍的一個老書吏,這才有了戶籍,只是沒敢用真名,偷換了一個字改做“柳存殊”。

“我認得他,他跟我是柳鋪老鄉,家裏還有三個不滿十歲的弟弟妹妹,”先前那個衙差對著那個高個兒衙差擺了擺手,又沖我笑了笑,“是吧?”

“……是。”

“誰問你了,你別打岔,”高個兒衙差不耐煩地繼續翻著手裏頭的戶籍冊子,接著問我:“我看這上頭記載,你祖籍並非這裏啊,是在延合七年才到的柳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