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夜深知雪重

回到破廟的時候天色已晚,不遠處的牛角山隱在一片白茫茫的風雪之中,與陰沉的天色連成一片,像蟄伏在暗處的一頭猛獸。

牛角山的冬天要來了。

破廟裏無人打掃,雪平平整整蓋了厚厚一層。我剛開院門將軍第一個跑了進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腳印。

不過很快這串腳印就被攪亂了,將軍又開始在雪地裏打滾了。

眾人剛換上幹燥暖和的衣裳,齊齊躲著它,將軍失落了一會兒,搖搖尾巴去後院找鴨子們去了。

我們時常回來收拾倒是不覺得什麽,二狗子卻是隔著這麽些天第一次回來,當即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當知道他和大狗子不光有了一間臥房,他還擁有了一間書房時,一時之間興奮難耐,差點跟著將軍一起打個滾。

天色這麽晚了再收拾別的也來不及了,我負責把床鋪鋪好,阿恒則拿著掃把清理了鴨棚上的積雪,以免半夜雪把鴨棚壓塌了,隨後又給小院打掃出了一條小徑來。

收拾完這些之後,我在房裏生了火,找來前些天剛出土的地瓜和山上撿的小半袋栗子,扔了幾顆進炭盆裏。

幾個孩子聞著香味找過來,阿恒打掃完院子把掃把一扔也沖了進來,“什麽味,這麽香?”

“還沒熟呢,都是什麽狗鼻子,”我用燒火棍把幾個地瓜在火炭盆裏滾了滾,又把栗子挑出來,“嘗嘗栗子熟了沒,小心燙。”

幾個人對著栗子一通吹氣,又在手裏顛來倒去好幾次才敢上嘴咬,盡管如此大狗子還是燙了舌尖,吐著舌頭好半天才止住疼。

“玉哥兒,好吃!”小鶯兒成功吃到了第一顆栗子——阿恒給她剝的。

我是第二顆,還是阿恒給剝的。

只見阿恒拿過栗子兩手一捏,烤焦了的栗子皮當即裂開,一顆圓滾滾的栗子從裏頭滾了出來。

“不燙嗎?”我嘖嘖稱奇,幾個孩子也看的目不轉睛。

阿恒問我:“甜嗎?”

我認真咂麽了片刻,栗子雖然是野生的,但是又香又糯,味道確實不錯。

沖人點點頭,“甜。”

阿恒一笑,“那不就行了。”

吃完了栗子,地瓜也差不多行了,我從炭堆裏扒拉出幾塊地瓜來,等涼的差不多了從中間掰開,熱氣裹挾了濃郁的香甜氣息撲面而來,外頭焦的跟炭似的,裏頭卻是金黃一片,有些還紅撲撲的。

我們幾個守著個炭盆子,一人捧著一塊烤地瓜吃著,外頭雪還是沒停,寒風呼嘯,我卻覺得指尖發燙,身上暖呼呼的,甚至還有些冒汗。

幾個孩子吃的一臉饜足之色,吃完了也不想走,就靠在一塊守著炭盆子取暖。

阿恒與我挨在一處,揉著肚子道:“沒想到這東西長得其貌不揚,吃起來倒還不錯,我以前怎麽不知道這東西這麽好吃?”

“好吃嗎?”我笑了笑,“地瓜是冬天的主糧,囤起來要吃一整個冬天的。煮熟了可以做地瓜餅、地瓜糖,曬幹了是地瓜幹,磨細了是地瓜面。你乍吃覺得好吃,可要是讓你一天三頓的吃就不好吃了。”

大狗子頗有體會地齜了齜牙,“我記得有一年冬天就是,上頓地瓜餅子,下頓地瓜湯,放個屁都是地瓜味的,我當時聞見這個味道就想吐。”

二狗子眯著眼想了想,“我也有點印象,就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買不起火炭就靠夏天囤下的那一點,只有每天睡覺前暖和那一小會兒,半夜裏起來被窩都是涼的。”

小鶯兒歪著頭看著我:“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

“就你哭的最兇,”我笑道,“那年夏天是大旱,糧食基本沒什麽收成,到了冬天又是百年一遇的嚴冬,家裏那一口白面饃饃都留給你了,大狗子二狗子只能眼巴巴看著。厚棉被也全給你蓋上,手上腳上卻還是生了瘡,一開始是因為癢哭,後來凍裂了又疼的哭,得我整宿整宿抱著才肯睡。那年冬天過完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好像脫胎換骨了一遍,對冬天都有陰影了。”

身上一股熱源緩緩傳過來,我這才注意到阿恒又往這邊靠近了些,一只手從暗處伸過來,與我十指相扣。

我偏頭沖人笑了笑,再難熬的日子也都過來了,以後總會越來越好的。

小丫頭聽罷吐了吐舌頭,“還好我們如今有飯吃了,火炭也足夠了。”

“你就沒想過放棄我們嗎?”二狗子輕聲道。

氣氛一時間靜了下來,只剩下火炭偶爾噼啪一聲。

二狗子卻執著地又問了一遍,“你自己的話,本可以不必過的那麽累的,可你當初為什麽要把我們撿回來,又為什麽要把我們養大成人?”

這倒是真的把我難住了,我正想怎麽把這個話題岔過去,卻見三個孩子直勾勾看著我,連阿恒也看了我一眼,顯然是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起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