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或可共黃泉

剛下過雨的山上空氣裏還夾著一些潮濕,與周圍的松香和腐殖味道攪和在一起,清新裏帶著陳腐,新生中夾著歲月,疏離又糾纏,和諧又矛盾,形成了一股獨屬於牛角山的味道。

很快小路的邊緣痕跡也不明顯了,越往上的路越難走,有些地方得手腳並用才能上去。一路上找到幾棵車前,幾株地黃,都是些尋常玩意兒,爬到半山腰我倆稍事休息,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新挖的坑,一旁還扔著一叢藤蔓,我拽過來墊在屁股底下,掏出水囊喝了幾口。

阿恒過來貼著我坐下,從我手裏接過水囊口對口也灌了幾口,指著我屁股底下的藤蔓問:“這是什麽,也是藥草嗎?”

“算是吧,”我點點頭,“這叫紫烏藤,有安神、養血、活絡的功效,不過起作用的是它的根,已經被人挖走了。”

阿恒拽了拽那藤,果然見根部已經沒有了,不無惋惜道:“晚了一步。”

我捏著幾根藤上的葉子搖了搖頭,“這山上的東西沒有早晚之說,該是誰的,該由誰找到都是命裏注定的,強求不得。”

阿恒把水囊還給我,從地上拔了根狗尾巴草放嘴裏叼著,不屑道:“你還信命呢。”

我反問他:“你不信嗎?”

“我不信。”

阿恒頓了頓,一臉正色道:“我想要的,我就去爭,爭到手了才是我的。什麽都不幹,指著命運垂憐施舍那一星半點,那跟混吃等死有什麽區別。”

我笑了笑,先不計較他曲解了我話裏的意思,倒是想到了別的有趣的地方,“你跟一樣東西挺像的。”

阿恒轉頭看我,“像什麽?”

“像藤。”

阿恒愣了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屁股底下坐著的東西,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小爺我像也是像參天大樹,才不像這些又軟又廢物的藤。”

我拎起那棵藤的斷裂處看了看,根已經被人挖走了,但看枝葉這勢頭,根應該也小不了,不無惋惜地搖了搖頭,“一棵藤在地上能爬得多高,就意味著它在地下紮的有多深。這些藤看似柔弱,卻會深深勒進樹幹裏,爭奪樹的養分,一棵新生的藤能在一個夏天裏把一棵百年老樹纏死。這種東西沒有強健的枝幹,也沒有能遮風避雨的蓬蓋,在這片弱肉強食的山裏本來不占什麽優勢,但是你看,山上幾乎到處都是它們的蹤跡,蔓延成片,生生不息。”

阿恒開心了,“你是說,我跟這些藤一樣堅韌不拔?”

我回了個白眼,“我是說,你跟這些藤一樣纏人。”

阿恒突然貼身蹭了過來,離得極近,將將就要貼到我身上。我往後退了退,阿恒又緊跟上來,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我也沒纏別人,自始至終纏的只有你一個。”

退到最後再無可退,我擎著腰撐著,腰都快斷了這人還不見動作,只能出聲道:“還走不走了,再在這兒耗下去天都要黑了。”

阿恒這才挪了挪屁股離開。

我剛起到一半,阿恒又突然回過頭來,“這裏離山頂還有多遠?”

我險些懟到他臉上,只能再一撐,腰上一酸,往後一仰癱倒在地。

阿恒愣了愣,笑了:“你這是要幹嘛?光天化日的,被人看見多不好。”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半晌後歪著頭也笑了。

“讓你躲我,我是什麽洪水猛獸嗎?還能對你怎麽著不成?”阿恒伸了只手下來。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話觸到了我的笑點,笑的全身都軟了,遞了幾次才把手遞到阿恒手裏。

阿恒一使勁,天空、樹葉、光暈流轉,整個人被從地上一把拉起,最後落入眼裏的是阿恒那張臉。

那張臉上眉眼本是鋒利的,卻又因為含著笑顯得多了點柔情。就像井底下飄忽的那一點光,明知道會陷下去,卻還是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摸一摸。

阿恒臉上倒不像他其他地方那麽熱,有點涼,睫毛從掌心呼扇劃過的時候又有點癢。

阿恒唇角微擡,話裏卻帶著幾分委屈,“你看,我都讓你碰,想碰哪兒碰哪兒,也不會天天炸毛。”

我笑笑收了手,打拂了一下身上的枝葉泥土,“走了,不然天黑就下不去了。”

再往上路越來越難走,亂石林立,樹木漸少,這邊屬於向陽坡,又是迎風坡,石頭風化的厲害,稍一不慎踩空了,身下就是萬丈深淵。

“不管怎麽說,對山還是要有敬畏之心。”我邊爬邊道,“它存在了那麽久,見過那麽多的人和事,澤蔽著一方水土,養活了山底下那麽多的人。就沖這一點,他就值得被人們尊重,要是沒有這座山,我都不知道還有什麽活計能養活自己”

“我沒有不敬畏它,我倒是還挺感激它的,”一塊坡度挺大的石壁,阿恒先上去,回頭又拉了我一把,“要是沒有這座山,你就挖不到那棵山參,那我就不能在柳鋪集上遇見你了。如果認識你算命的話,那我姑且信它一回,它給的那一點施舍我抓住了,不過以後的路我還是要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