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月牙玉佩

北境的冬夜天黑得早,遠處一簇簇的篝火撕裂黑天,硬是在昏暗中渲染出一抹橘紅。

燕澤玉懨懨靠在帳門邊,金戈就坐在帳外草垛子上。

“金戈,你是不是動了我的包袱?”

聞言,大塊頭瞬間瞪大了眼,一下子從草垛子上蹦起來,跪了下去:“奴絕對不會行偷竊之事!玉公子明鑒!”

燕澤玉趕緊揮揮手讓人起來,“我沒說你偷竊,算了算了……就當我沒問這個。你快起來。”

也對,金戈這樣老實的人,怎麽會翻他的包袱呢?

但他包袱上系著的透明絲線的確不翼而飛了,他倉皇打開,清點,卻沒有遺失任何東西。

裝著骨灰的小瓷瓶、大哥那束染血沾灰的青靛藍劍穗、父皇賞賜的月牙玉佩……

珍重物品都還在,零碎小東西也沒丟,擺放的位置未變分毫。

應當是他太疑心了罷?或許是透明絲線自己被風吹掉了……

燕澤玉望著遠山和一頂頂帳房,有一搭沒一搭撫弄著手腕上的梅花串。

生命如此易逝,像指縫流沙,也像竹籃打水。

這才不過半天時間,原本映紅的梅花已經失了好顏色,色澤暗淡,在灰黑的夜幕裏,更是暗沉如幹涸的血。

唉——

“金戈。你知道凈霧林嗎?離這兒遠嗎?”燕澤玉收回眺望遠方的眼神,忽然開口詢問道。

金戈停頓半晌才緩緩道:“玉公子怎的忽然問起凈霧林?”語氣中多有避諱,似是不願多提。

燕澤玉側目望去,金戈垂著頭,謹言慎行的模樣。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他也知道大塊頭口風很緊,若是不能言說的事情,就算他怎麽問也問不出。

這回自然也不例外。

“罷了。”燕澤玉放棄了,悻悻朝大塊頭揮揮手,斂眉垂眸轉身回了帳中。

燭火燃了大半,蠟淚落在冷冰冰的燭台,凝固又慘白,襯得寢帳裏頗有些冷清。

燕澤玉懶得去換蠟燭,也懶得再喚金戈進來,眼不見心不煩地吹滅了燭火。

本想著早早上榻睡覺,卻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好不容易醞釀起睡意,卻極不安穩。

梅花手串被他放在床頭,淡到極致的梅花香味入夢時分卻成了厚重濃稠的血腥氣。

他的意識逐漸清醒,想睜開眼睛卻如何都醒不過來,像是被魘住。

燕澤玉仿佛回到了押送俘虜的牢車上,四四方方,擠滿了生病流血的大晏人。

這些都是他的同胞,也是腐爛化膿的肉糜、酸臭餿腐的嘔吐物、冰冷僵硬的屍體……

他多希望此刻天降甘霖,洗刷他,解救他。

可破天而來的卻是黑褐色的血,血液湧進口鼻中,滿嘴滿鼻的鐵銹味,他閉眼屏息,窒息感如潮水席卷,頭暈腦脹。

他就快要溺死在血水裏,徒勞地伸長雙手,卻沒無人將他拖出水面。

“小玉……小玉!燕澤玉!”

是誰的聲音?

耳邊急切的呼喚似乎聲更近了些,像是穿越過粘稠液體來到他身邊,他仿佛感受到辛鈐身上那股清冷疏離的冰雪涔涼。

——辛鈐拽住了絕望的他,像以前每次拉他上馬時那樣利落堅定。

溫暖的陽光穿透水面,刺眼卻讓人不由自主靠近。

血腥味散去。

燕澤玉猛地驚醒,望著床幔頂部的金線花紋,胸口起伏,神思不屬地喘著氣。

辛鈐蹙眉凝望著他,似是不愉,但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比以往都要柔和。

“做惡夢了?”

燕澤玉沉默坐起身來,舔了舔幹裂起皮的唇瓣,垂著頭,並不去看坐在床榻邊的男人。

夢裏的血太真實了,仿佛真的飛濺到他臉上、眼睛裏,刺刺的疼。以至於一閉眼,腦海裏就會冒出那些滲人的畫面。

“今夜……”沙啞的聲音不成調子,話到一半,燕澤玉頓了頓,清了嗓子才繼續道:“今夜,可以多點兩盞燈嗎?”

辛鈐沒說話,只是轉身去點燈。

男人足足點了九盞,有種要將帳裏所有閑置燭台都用上的模樣。

葳蕤燭光將帳內照得若白晝般明亮,如沐日光。燭光也映在辛鈐幽深的眼底,恍然間像是星子從漆黑夜幕墜落向人間。

辛鈐挑了燈芯,回過頭來看他。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相撞,轉瞬即逝,燕澤玉飛快撤回了眼。

他又想起那個蜻蜓點水的吻。

甚至說,對於這個亂他心曲的吻的設想,壓過了那些光怪陸離的血腥夢境。

燕澤玉僵硬地端坐在床榻上,心緒紛擾。

辛鈐今日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他會怎樣解釋清晨的那個額頭吻呢?

是安慰嗎?是可憐他?還是……

“喝了它。”

辛鈐忽然出聲,打斷了燕澤玉煩亂的沉思,他猛地擡頭,才發覺男人已經重新站到了他面前。

高大身形投射下的陰影將燕澤玉完全籠罩其中,並不攝人,反倒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