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葭音瞪大了眼睛。

周遭是遊動的夜風, 將少女烏發吹得翻卷。她震愕地望向身前之人,懷疑自己方才聽錯了話……

鏡容剛剛說什麽了來著?

他就是余三娘在二十年前, 丟棄的那個孩子?!

鏡容面容微低, 一襲眼簾濃密。

他似乎也不想瞞著葭音,便道:

“在余家時,余二娘同我說, 那孩子被送到了梵安寺,也就是我師父那裏。而先前在師父的靈堂旁邊, 我無意間尋得一張字據。”

對方將那張紙條、紙條上的內容,一五一十地同她說了一遍。

越往下聽,葭音越震驚不已。

“而且二娘子說,三娘是在二十二年前的今天故去的。”

二十年前,她剛產下嬰孩, 便獨自一人離開余家,自尋了斷。

“而今日, 正是我的二十二歲生辰。”

她一雙眼於夜色之中凝視著身前之人, 聽他靜靜陳述著這一切。他的聲音很平淡, 幾乎沒有什麽波瀾, 好似在講述一件與他自己毫無關聯的事。

他的身世, 他的母親,還有……他不知身份的生父。

據二娘說,孩子的生父看上去就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風度翩翩, 儀表不凡,二娘猜測, 他應該是京中哪家的貴公子。

那時候他還極為年輕, 眉目俊朗, 舉手投足間盡是大氣矜貴,讓許多村裏的姑娘著迷。

他身後跟著些侍衛,卻因為遵循了他的話,站得離余家很遠。

默默守護著自家主子的安危。

“京城中的貴公子……”

葭音一沉吟,“我看的很清楚,那珊瑚手鐲是皇家之物,莫非——你是皇族的人!”

她的話音剛落。

身後樹叢裏忽然傳來聲響。

二人疑惑地回頭,只見阿香有幾分慌張地從樹林子裏跑了出來。

如今是冬季,樹木光禿禿一片,根本無法遮擋住她的身形。也不知阿香是一直在此處偷聽,還是恰巧剛剛路過此地。

清明的月色落在少女面容上,她一雙眼閃了閃。

“鏡容法師,林夫人。”

葭音總是覺得,眼前這小丫頭很不待見她。

每次單獨見了她時,都兇巴巴地露出一口小獠牙,恨不得把她吃了。

而如今,阿香有些提防地看了葭音一眼,袖子裏護著一樣東西,欲言又止。

鏡容的目光淡淡垂落,不帶有任何感情。

“鏡容法師。“

阿香輕喚了一聲。

她的聲音靦腆而羞赧,帶著幾分小女兒獨有的嬌柔,慢聲:

“上次是阿香的錯,不小心將您的香囊弄丟了。為了賠禮,阿香又循著記憶裏的樣子,為聖僧重新縫制了一個小香囊。希望您不要嫌棄阿香愚笨手拙,將香囊收下……”

她的素手纖纖,徐徐遞來一個香囊。

香囊之上,一朵紅蓮正粲然盛放。

與聖僧這般近距離的接觸,阿香羞得臉都紅了,淡淡的檀香從男子身上傳來,十分好聞。

她忍不住多嗅了嗅,深深吸了一口氣。

雙手虔誠地捧著香囊,期待著對方將自己的心意接過去。

然而,鏡容只看了那東西一眼。

他的目光輕飄飄的,平淡無波的眼神回應著對方的示好。

寥落的月色落在佛子面容上,他清淡道:

“賠禮就不必了,那香囊與旁的香囊不同,非他物可彌補替代。”

鏡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堅定,力均千金。

葭音微微一怔,不由得想起三年前那個夏日——

她站在宮階上,腳邊是積水,倒映出少女清麗的、年輕的面龐。

她大膽,而又小心翼翼地奉上香囊。

這一個香囊,鏡容居然貼身佩戴了三年。

聞言,阿香也愣了。她眼底有受傷的神色,似乎還不死心:

“那個香囊,與其他香囊有什麽區別嘛……”

鏡容看了葭音一眼。

他眼底有微微晃蕩的月光,輕柔地似乎能掬出水來。

“那是貧僧心愛之人所繡,獨一無二。”

香囊獨一無二。

心愛之人,亦是獨一份的。

阿香知曉她又被聖僧拒絕了。

淚水在她眼底裏打旋兒,少女咬著發白的下唇看了鏡容片刻,終於抓著千辛萬苦繡好的香囊,抹著淚傷心地跑遠了。

全程,葭音在一旁,無聲地看著。

鏡容抿了抿唇,走過來。

風有些大了。

她攏了攏身上的外衫,對方忽然牽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涼,鏡容的掌心卻很熱。

一下子將她的小手盡數包裹。

“怎麽又沒有喝藥?”

“最近太忙,忘了嘛。”

葭音撒著嬌,完全沒將阿香放在心上。見她沒有不開心,鏡容也放下心來。

他知曉小姑娘的心思,唯恐她會生氣、會吃醋。

鏡容忍不住把她的手又攥緊了,轉瞬,就聽到她疑惑道:

“若你真是皇室的人,你的生父又怎會準許你流落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