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葭音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那件寬大的僧袍。

在同齡女子裏面,她本來就算是身材嬌小玲瓏,楚腰盈盈不堪一握。

而鏡容給她的,是一件極為寬大的袍子。

並非刻意彎身,身前的領子已經亂了。衣領微垂著,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玉頸。

還有玉頸下若隱若現的春色。

葭音雖腰肢纖細,身材卻是窈窕動人。她還記得先前在棠梨館跑雜,明明是三姐姐唱角兒,下面的看客卻一眼看中了她。那客人是京城裏有名的富人,一擲千金要她作陪。葭音哪裏見過這種世面?還未來得及拒絕,就被那男人拉了過去。

他身上有著很濃烈的酒味,她隱隱有些反胃。

對方不懷好意,一雙眼直往她胸前瞟去。

三姐姐要她忍一忍。

她不想對上那男人滿是欲.望的眼,剛準備反抗,身側陡然一陣清風。

三姐姐驚惶道:“館主——”

大家都知道,沈館主平日待葭音很好。

他一身月白色長袍,手裏一把鎏金小扇,端的是謙謙君子,溫潤得不成樣子。

沈星頌不著痕跡地把她拉到身後,用身體把她遮擋住。他嘴角噙著笑,說要敬那人一杯。

一連好幾杯下肚,貴人醉得不成樣子。

沈星頌壓低聲音,同左右吩咐:“還不快把人擡進房裏。”

目光落在三姐姐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館主的眸色有些發冷。

夜風吹入萬青殿,亦是讓葭音瑟縮了一下。帶著涼意的風吹得她心微嚇,趕忙將衣領子提起來了。

一張臉又紅得發紫,回想起方才那一句冷冰冰的話語,少女不禁在心中暗忖。

這個鏡容,真是不解風情。

他何止是不解風情。

長燈微晃,月色落拓,他的目光也大方落拓,沒有半分對她的非分之想。

倒是她,不禁浮想聯翩。

葭音撐著頭,看著他讀書。他的眉眼很好看,雙眸有著驕矜的貴氣,眉骨與鼻峰卻是十分堅毅。佛子生得唇紅齒白,眉間一點朱砂。青燈之前,他垂下眼睫。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1)

剛剛寫著“葭音”兩個字的白紙被她方方正正地疊起來,藏在手心裏。

也許是過於緊張,她手心處微微有些發潮。

葭音覺得自己有點不大對勁了。

與在宮門前第一次見到鏡容不一樣,如今她看著面前的佛子,居然會覺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緊張到不敢與他接近,又想刻意與他接近。

這種感覺,很不對勁。

先前,她也覺得沈星頌好看。

她覺得館主,是她先前見過最好看的男子。即便是一件很簡單的素袍,也會被他穿出與旁人不同的、風度翩翩的味道。素姑姑經常說,沈館主身上帶著一股貴氣,他聽戲、教戲、善戲,身上卻沒有伶人的市井味兒。

素姑姑說,即便是飛雪湘最有名頭的二姐姐,也抵不上館主半分的大氣驕矜。

可面對館主時,她雖然會心情愉悅,但不會有這種不正常的反應。

正想著,少女又擡眼,朝佛子身上望去。

葭音不知道的是,自己明明是這般柔和的目光,眼波流轉之際,卻徒生了幾分旖旎之意。她的眉眼很勾人,像話本子裏化作人形的狐狸,嫵媚之中,偏還帶了幾分未經人事的純情。

偏偏就是這無辜至極的眼神,最讓人心亂神迷。

她忽然對桌子上的佛珠手串感興趣。

在葭音的印象裏,鏡容一直都持著這串佛珠,長長的手指輕輕撥動圓滾滾的珠子,只一下,便讓人覺得神聖而不可褻瀆。

那佛珠的幽香,與他手上的香氣很像。

“這珠子好生好看……”

她忍不住摸了一把。

卻沒有注意,鏡容的眼神一下子冷下來。

他緊抿著唇線,眸色微沉,葭音還沒來得及把玩那佛珠,眼前一只手快速將其奪了回去。

毫不留情。

她愣了愣,轉過頭,佛子將佛珠撚緊,指尖微微泛著青白之色。

“鏡容法師?”

他別過臉,聲音清冷素凈:“衣服幹了便走吧。”

葭音一怔。

今夜風大,還有些燥,衣服定然已幹了七七八八。

可是……

她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鏡容在兇她。

少女咬了咬嘴唇,許是因為有些用力,粉嫩的唇瓣兒被咬出了一個淺淺的印。她有些不解地望向男人。

他側著臉,只給自己留半張冷淡的側臉,修長的手指扣了扣佛珠,沒再出聲。

可渾身上下,都遊走著清冷嚴肅的氣息。

她被這道氣息所威懾住。

回過神,一股巨大的委屈感鋪天蓋地地湧上心頭。

下一刻,她強忍著眼淚,沖出萬青殿。

葭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鞋子也沒有穿,披散著頭發沖進一片漆黑的夜空。她不明白,自己只是碰了一下那珠子,便被他這樣趕出萬青殿。他的語氣很冷,神色也很涼,像是冬天掛在屋檐上的冰溜子,尾身尖利,直往人心窩裏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