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天,她就聽到了鏡心被罰面壁的消息。

聽說他被鏡容叫去訓斥了一番,責令閉門思過。

定是他送梳子時,被鏡容看見了。

這兩天,鏡心給了葭音許多幫助,而這件事也與她自己有關,思索再三,她決定前去替那小和尚求情。

跑到萬青殿正殿,鏡容果真雷打不動地於蓮花台前護燈。

聽見腳步聲,他未睜開眼,手指轉撥了一顆佛珠。

“鏡容法師。”

她開門見山,“您為何要罰鏡心面壁思過?”

語氣中,大有替鏡心打抱不平之意。

佛珠“啪嗒”一轉,扣動聲響。

“是不是因為那把檀木梳?”

葭音解釋道:“那是我先前同他說,宮裏的梳子太硬,用不習慣。我與他關系好,他當我是好朋友。再者,我也沒有收下那把梳子。”

“我當面把梳子還給了他,鏡容法師,難道朋友之間不能送禮物嗎?”

鏡容睜開眼睛。

晚風卷起袖袍,他眸光平淡無波。

“先前同他說過?”

一顆心“咯噔”一跳,葭音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

她在騙他。

壓根兒沒有這一回事。

少女眼中的心虛被他盡收眼底。

夜色冰涼,院內的鐘聲響了,悠然而肅穆。

她在菩薩面前撒了謊。

佛子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

明明是這般平和的目光。

她竟聽出了幾分淩冽的意味。

他心中有一把尺子,標杆著法與度,不容任何人越界。

葭音還想替鏡心求情,卻被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場嚇了一嚇。佛子唇紅齒白,薄唇微抿,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木魚。晚風揚起他的衣擺,刹然間,少女想起了一句話:

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為神仙者,最為仁慈,也最為無情。

半晌,鏡容攏了攏袖袍,淡淡道:“若再無他事,煩請施主回去罷。”

儼然是下了逐客令。

葭音剛準備說什麽,殿門口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來者長袍袈裟,手執珠串。

“阿音施主?”

鏡無看見她,愣了一愣。不過轉瞬之間,他又反應過來了一切。

鏡無道:“阿音姑娘,您莫怪鏡容,是貧僧責罰的鏡心。他觸犯寺規,面壁思過、抄經書十日,已算是輕罰了。”

葭音一怔,不是鏡容罰的?

不過旋即,她又不解問道:“鏡無法師,鏡心觸犯的是哪一條寺規?”

鏡容看著她,一字一字:

“手柄之上,有紅豆。”

紅豆乃相思,相思,乃色.欲。

後兩個字他咬得極輕,字正腔圓的一句“色.欲”從他嘴裏清晰地說出來。

葭音只看著,鏡容面色未有任何波動,喉結卻因為聲音的顫動上下滾了一滾。

“鏡心他才十四歲。”

方滿十四歲,又怎知人間情愛之欲?

鏡容轉過頭,似乎不想理她了。一雙眼望向殿上的觀音像。

二師兄淺淺嘆息一聲,忽然說道:“阿音施主,貧僧有一個不情之請。”

“您但說無妨。”

對方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道:“施主,您前來研學佛學經文,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男女有別,貧僧煩請施主,以後莫再來萬青殿了。”

那一雙眼,眸含秋水春波,如三月明媚暖陽,似六月夏花秾麗。

葭音震驚地看了鏡無一眼,轉過頭,又望向鏡容的身形。

後者正盤坐於草蒲之上,似乎對這邊的情景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

所以她在棠梨館被春娘妙蘭罵勾.引館主。

進了宮,還要被萬青殿的人罵勾.引和尚?

無論是對館主,或是對鏡心。

她從未有過不軌之心。

可是她又太需要留在萬青殿了。

葭音咽下百般委屈,可憐兮兮地望著鏡無:“鏡無法師,可不可以不要趕我走。還有三日我就要在太後娘娘生辰宴上表演了,到現在我還沒弄懂何為觀音。您若是趕我走了,我怕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生辰宴上,觸怒太後,遷怒於棠梨館。

整個戲館,血流成河。

“鏡無法師,求求您,讓我留下來罷。”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像是一陣風,很容易地拂至人心坎上。

就連一向嚴厲的鏡無法師,也忍不住心軟下來。

夜風帶起她鬢邊碎發,少女一襲粉衣,站在原地,身後是如雲似霧的紗帳。

一雙明媚的眼,此刻也如含了清晨的露與霧,好惹人憐。

鏡無搖搖頭:“罷了,你問鏡容的意思罷。”

葭音走到那人面前。

他端坐著,像一棵高聳入雲的松。闔著眼,沒有看她。

葭音彎下腰,在他耳邊:

“鏡容法師……”

丹唇輕啟,呵氣如蘭。

淡淡的薄霧攀上他光潔的耳垂,沿著佛子流暢的輪廓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