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四)

平日裏, 輪巡附國的任務並不復雜,只需按照宗門指定的流程走一遭就行了,然而若是附國中突發意外, 譬如眼下的妖物逃竄之事, 輪巡弟子便有的忙了。

沈晴諳也是輪巡弟子中的一員, 不成功捉拿逃竄的妖物,她是不能回宗門的。

好在, 蓬山向來不容妖物在自家屬地作祟, 宗門上下對蓬山附國的掌握極強,這逃竄的妖物也不過是甕中之鱉, 落網也不過是這一兩日的事。

曲不詢繞過回廊,望見沈如晚抱膝坐在水榭邊的背影,頓了一下, 緩緩走到她身側, 卻不知說什麽,只是拈著袖口站在那裏。

沈如晚回頭看向他。

蓬山四季如春, 芳草葳蕤,晴光無限好, 映在他身側, 將他側影也襯得如有光華,沉靜通透。

沈如晚望著他,恍惚這十來年光陰未度,一如韶年。

曲不詢轉過臉來,對上她目光,挑起半邊眉毛, 一腳跨在石階上, 手肘搭在膝上, 微微俯身看她,“你這回究竟是怎麽打算的?”

他鮮少有這樣困惑的時候。

若說沈如晚對“沈晴諳”深信不疑,那先前她也就不會問他寧聽瀾手裏的傀儡;可若說沈如晚心裏有數,又為什麽在“沈晴諳”面前仿佛入彀,在一個傀儡面前執迷起過往?

“沈晴諳”說輪巡任務過兩日便能結束,她竟也不打算去蓬山了,要等“沈晴諳”一道回去?

沈如晚默不作聲。

她垂下眼瞼,沒說話。

旁人被問到局促時總有些這樣那樣的小動作,可她是沒有的,只是低著頭,明知曲不詢還在盯著她看,偏偏不說話。

曲不詢也不說話。

她不擡眸看他,他卻一直盯著她看,等她一個答案。

沈如晚終歸還是擡眸,嘆了口氣,“我也說不清楚,只是想不明白。”

曲不詢挑眉。

“先前我們在鐘神山出了回風頭,如今大半個神州都知道我們扶住了靈女峰,路人不知我們是去那裏做什麽的,難道寧聽瀾還能不清楚?只怕我們去堯皇城的時候,他便已知道七夜白的事瞞不住了。”沈如晚說到這裏,微微蹙眉,“可他至今沒什麽動靜,在蓬山安穩得很,像是根本不怕我們來找他。”

“如今這個‘沈晴諳’自然是他刻意放出來給我看的,可我還是想不明白,他把這傀儡拿給我看,又是什麽意思呢?”沈如晚望向曲不詢,“傀儡並不擅長鬥法,至少在丹成修士面前沒什麽優勢,寧聽瀾總不至於指望用這個傀儡來暗算我吧?”

不管從前寧聽瀾究竟怎樣蒙騙了她,至少在實力這方面,寧聽瀾從來都很看得上她,不然也不會把她當刀了。

總不至於十年一過,寧聽瀾忽而就覺得她的實力不值一提了吧?

曲不詢目光有些復雜地望了她一會兒,沒說話,倒是輕輕笑了一笑。

“什麽意思?”沈如晚蹙眉。

曲不詢垂頭望著掌心紋路,似是那縱橫的掌紋有什麽玄妙一般,值得他看上一遍又一遍,到最後才成一喟。

“你只想著他會拿傀儡怎麽對付你,卻沒想過,也許寧聽瀾從沒想過對付你呢?”他問。

沈如晚益發蹙起眉,“他不想對付我?你這又是在說什麽?怎麽可能?”

她從一開始就嫉惡如仇、對七夜白無比排斥,甚至不惜和自己的家族決裂,走火入魔下了狠手,如今她撞破了寧聽瀾多年來種下七夜白的秘密,寧聽瀾怎麽可能不想對付她?

曲不詢擡眼看她,反問,“怎麽不可能?”

沈如晚只覺荒謬。

“我對七夜白那麽排斥,寧聽瀾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她眉眼裏也透著明凈,說得理所當然,每一字句都唯有問心無愧之人才能毫不猶豫說出的話,“倘若說這世上還有誰這麽了解我,也就只有寧聽瀾了。”

曲不詢卻不說話,被她毫不猶豫地反駁,他唇角也還有一點微渺的笑意,平和沉靜地望著她,目光幾許復雜,終歸含笑。

“只有他了解?我不了解?”他冷不丁問。

沈如晚沒想到他竟然抓住這麽個話頭,不由擡眼瞪了他一眼,眉眼都沉著,板著臉看他,“你了解不了解的,我怎麽知道?”

曲不詢唇微微一撇,沒忍住笑了。

沈如晚越發凝著眼眸瞪他。

曲不詢終於不再岔開話題,嘆了口氣,目光沉靜,直直地望進她眼底,“也許他一開始便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可這麽多年過去,你可看見哪個故交至今性情未改,還如從前?”

他語氣平淡,“少年心最純澈,可誰能長持少年心?”

沈如晚微怔。

曲不詢垂眸望著她忡怔的眉眼,唇邊一點苦笑,“沈師妹,你多年不改淩銳志,這自然很好,可正因你這樣的人鳳毛麟角,才顯出你的珍貴。”

只有真正見了沈如晚才知她就是這麽一個人,十年光景在她身上便似不存在一般,仍是有那麽些清高孤傲,還有一顆絕不和光同塵的冰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