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浮生暫寄夢中夢(七)

沈如晚的唇瓣被他摩挲得有點癢意, 像是能從唇直攀到心口,在曲不詢沉沉的呼吸間絲絲縷縷纏繞。

她怔在那裏,幅度很輕微地蹙縮了一下, 可又強行停在那裏, 望著曲不詢近在咫尺的眉眼, 神色有些復雜。

“他怎麽連這個也同你說了?”她語氣淡淡的,隱有抱怨, 但又沒那麽認真。

曲不詢垂眸看著她。

他眼瞳幽黑, 沉沉地望著人不言語時便有種嶽峙淵渟的氣勢,叫人心中惴惴, 要麽信服,要麽便畏怯,只覺在他面前什麽也瞞不住。

可沈如晚微微咬了一下唇瓣, 目光也幽幽地望著他, 什麽也不說。

她眼瞳如幽泉,含著瀲灩卻又晦澀的光彩, 令人忍不住去深究,可又如霧裏看花, 看不分明。

曲不詢望了她好一會兒, 可沈如晚只是不說話。

他終是輕輕一哂。

“我不能知道?”他反問。

沈如晚依然半支著身靠坐在那裏,目光輕而又輕地掠過他眉眼。

“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當初是我害你掉下去的,我去找你又有什麽稀奇?”她聲音像柳絮浮動一樣輕緩,“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當初在碎瓊裏的時候,她還不知道曲不詢就是長孫寒, 便同他說起過這件事了。

曲不詢不語。

為了找他下過歸墟, 和為了找他差點死在歸墟,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從前不知道她為找他險些身死時,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也不覺得她有必要為他做這些,可她就是做了,他也偏偏知道了。

人一旦被超越界限的偏愛,就難免心癢難揉地去尋根究底,索求一個為什麽。

明明沈如晚從前和他並不相識,甚至連話也沒說過,心裏還有個不知究竟是誰的師兄……

仿佛霹靂當頭,他倏忽升起最不可思議的心念——

沈如晚心心念念的、誰也比不上的那個師兄,不會竟是他吧?

這念頭如斯荒唐,甚至顯得他自作多情得可笑。

若沈如晚當真對他暗暗戀慕,又怎麽會給他穿心的一劍,怎麽會在他揭曉自己身份後,神色漠然淒惻,沒有半點好臉色?

可心念一生,妄念競起,如野草覆過荒原,恣意瘋長,已成魔障。

或許沈如晚戀慕的師兄當真是他呢?

她也說過,她最崇拜的劍修便是長孫寒,他裝作是長孫寒的舊友卻不執著於給長孫寒報仇,她便擠兌譏諷他,待他坦白了身份,她脫口而出便是“你知道了”。

她到底問他知道了什麽?這問題他曾翻來覆去想過數回,先前從未在自己身上聯想,可如今妄念一生,便什麽都串在一起,仿佛就成了萬般荒誕綺念的佐證,讓他心裏沸血滾燙灼熱,心緒難平。

這沸血滾在心口,又滾過喉頭,她縱是將鐘神山十三峰冰雪都澆落,也澆不冷這一瞬的一往無前。

“是嗎?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曲不詢緊緊盯著她,直直看進她眼底,不容她半點回避退縮,近乎執拗,他聲音有點低沉,慢慢的,“換個別的什麽人,你也會為他舍命下歸墟?”

沈如晚凝眸望著他的眼睛,這其實是一雙和長孫寒不太相似的眼睛,但當她凝視他的時候,不自覺便會回憶起那個在陳年舊歲裏熠熠生輝的身影。

她從來偷偷窺覷,卻總不敢靠近的身影,她甚至到他墜落歸墟都不曾和他說過一句話。

“不會。”她輕輕地說。

曲不詢幽邃的眼裏驟然煥發出一種言辭難以形容的懾人光彩,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灼然到像是寒夜裏也不熄的火,讓人心驚的熾烈,幾乎像是能將人也融化。

“不會?”他低低地重復。

沈如晚微微向前傾了一點,額頭靠在他肩上。

她淺淺地吐露心思,可只開了個頭,卻又不說下去了,靜靜地偎在他肩頭。

曲不詢伸手將她圈過來,一手捧著她的臉頰,垂眸和她對視,“為什麽別人就不行,對我就可以?”

“沈如晚,沈師妹,”他聲音沉沉的,有點啞意,不急不徐,像綿長的誘引,“你教教我,為什麽我就是特別的?”

為什麽他是特別的?

這問題又該怎麽回答?自始至終,他從來都是她的例外。

沈如晚擡起手,很慢地撫了撫他的耳垂。

“那你先告訴我,你說你對我一見鐘情、神魂顛倒,又是什麽時候的事?”她問他,“你什麽時候認識我的?不是雪原上,難道是我執碎嬰劍的時候?”

曲不詢攬著她的腰肢,她傷勢未愈,沒多少力氣,索性不支力地倚在他身上,一片溫軟。

分明輕曼得如楊柳枝一般,可半點也不似楊柳枝般柔弱攀折人手,神容清清冷冷的,眼神卻纏綿,若有似無的招誘和探詢。

他沉默了片刻,低低地一喟,“更早。”

沈如晚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