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亦飄零久(四)

從碎瓊裏到鐘神山, 要繞開歸墟,穿越茫茫雪原,沿著一條只有修仙者才能通行的雲中棧道, 這才能到達凡人傳說中的北天之極。

從平原上遙遙望去, 鐘神山就像是從蒼穹最深處垂落的擎天之柱, 屹立在神州之北。

“在凡人傳說中,鐘神山是通往天宮的唯一通道, 相傳仙人下凡都要從鐘神山出世。”陳緣深和他們同行, 他來到碎瓊裏也帶了飛行法寶,只是遠遠沒有楚瑤光那一排寶車的氣勢, 幹脆就坐到寶車上來了。

繞過歸墟,登上茫茫雪原,就能遙遙地在天際看見深入雲中的鐘神山。

這是神州最巍峨的擎天之峰, 坐鎮北方, 鎮壓四州地脈,定住了神州三分之一的氣運, 正因有鐘神山這根定海神針,神州北方才能數十年風調雨順, 可謂是整個神州最最安定祥和的地方。

“那鐘神山是不是真的能連接蒼穹呢?”楚瑤光好奇地問。

其實這話本來該是陳獻搶先問的, 但這少年正陷入了“我族兄到底有沒有問題,我該懷疑還是不懷疑”的困頓糾結之中,也不像平時一樣大大咧咧愛耍寶了,整個人都沉默了許多。

陳獻不問,只能楚瑤光自己問。

陳緣深已經聽說過楚瑤光的來歷,自然知道楚瑤光是蜀嶺楚家的大小姐, 能擁有這一排寶車的人本來也是藏不住身份的。

不過他態度平淡無奇, 除了禮貌客氣之外, 並不對楚瑤光另眼相看,“鐘神山其實是群峰,共有十三主峰,最高的那座山峰叫做靈女峰,雖然高聳入雲,但——當然也是無法觸及蒼穹的。”

“青天到底有多高?”陳獻聽到這裏,也終於來了興致,透過寶車的琉璃窗向外看,只看見飄渺雲嵐下滿眼白茫茫的雪。

他們正行過雪原上空,所謂望山跑死馬,至少還要再過十幾天才能到鐘神山。

到底是少年人,才能問出這樣天馬行空的問題。

陳緣深聽陳獻問起天高地厚,不由也笑了起來。

他其實脾氣很溫和,沒有一點戾氣,聽見陳獻發出這麽荒誕的問題,也不懷有一點嘲笑,反倒覺得很有趣,“這問題似乎沒人能回答,至少我還沒聽人說起過誰有這個本事丈量天地。”

天大地大,人生不過方寸之上,哪怕是丹成修士,也飛不到天地盡頭,誰又能知道天地之外的天地呢?

這麽一說,陳獻竟然更好奇了,轉頭看向曲不詢和沈如晚,“師父、沈前輩,你們靠遁法能飛多高啊?”

丹成修士和丹成修士的差別也是很大的,術業有專攻,擅長煉丹的去殺人一定很別扭,而擅長殺人的還真不一定能飛多高。陳獻驟然問出這麽一個問題,倒把沈如晚和曲不詢問住了。

“沒試過。”沈如晚支頤靠在窗邊,出神地望著下方的茫茫雪原,“殺人不需要飛得很高。”

這話把陳獻嚇一跳,聽起來怪瘆人的,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沈前輩只是用這話來解釋她為什麽沒試過,而不是人生只為殺人。

“那你能一口氣飛到鐘神山那麽高嗎?”陳獻追問。

沈如晚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她又沒去過鐘神山,更沒試過自己的極限,她又從哪去知道自己能不能飛到鐘神山的山巔?

她不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陳獻,把後者看得訕訕然。

自從進入這片雪原後,沈前輩就比平時更沉默,看起來也更有威懾力了許多,一個眼神便叫人話也不敢說。

陳獻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曲不詢。

曲不詢聳了聳肩。

“你要是放在二十年前問我,那我還真能回答你。”他自從進了雪原後,倒是有種莫名的輕松寫意,很有興致地欣賞滿天飛雪,此時也敲著琉璃窗,隔著窗把北風送到眼前的一片雪花敲碎成零星碎片,悠悠地說,“那時候我剛開始學仙,也閑得發慌,試過自己最高能飛多高,用自己的遁法丈量……丈量山峰樓台的高度。”

險些說漏嘴——他本來下意識就要說丈量蓬山百味塔,幸而及時反應過來,否則立時就要被沈如晚盯住,問他既然只是曾經在蓬山寄身過一段時間,又哪來的二十年前剛學仙就在蓬山了?長老執事們收記名弟子可不會挑沒入門的小童。

曲不詢想到這裏,又在心裏輕輕一喟。

其實他也說不出到底是個什麽主意,只是總時不時地想著,若遇見她時還是從前長孫寒的模樣便好了,也省得他朝思暮想。

可若是讓他就這麽不管不顧地直接承認,他又貪戀這一刻溫存,一想到沈如晚或許會和他反目成仇,他便五臟六腑也燒幹火灼一般地隱隱作痛,早放下了的戾氣也蒸騰著卷土重來,只想把這一點痛楚碾碎。

只一點是確定的,無論沈如晚往後如何恨他入骨,他也絕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