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垂燼玉堂寒(六)(第2/3頁)

葉勝萍不著痕跡地打量曲不詢的神色,後者也不說話,也沒什麽表情,只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等一個回答。

“是。”葉勝萍終究還是不敢冒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本來性命就懸於人手,還是不要拿命試探了,但他自然也不會一點算盤也不打,“這些年都是我在經手,所有貨源都匯集到我手裏,由我統一交付給買主,整個碎瓊裏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那些人的去向。”

不怕對方恨透他,只怕他對對方來說只有恨而無用,那才是真的完球。

曲不詢盯著葉勝萍看了一會兒,淡淡笑了一下,“還以為你會瞞天過海,沒想到承認了,本來還想找個機會向葉道友展示一下我的手段。”

葉勝萍心中一凜,終於再無僥幸,明白對方早就能確定這件事是由他經手,方才不過是故意給他一個心懷僥幸撒謊的機會,從而下狠手再震懾他一番,讓他不敢再隱瞞。

幸好他最初見到沈如晚就已經嚇破了膽,沒敢耍滑頭,不然豈不是又得多吃苦頭。

“道友的劍法當真卓絕。”再無僥幸後,葉勝萍反倒破罐子破摔,坦然了起來,朝曲不詢討好般說,“一劍便知,我實力不行,眼光還夠,就不用再展示了。”

然而說到實力不行,他心中又油然而生出一股憋屈感,想起剛才還渾渾噩噩時,隱約聽見這幾人說他金丹破碎後不值一提,實在憋悶,可他又能怎麽樣?

“是嗎?”曲不詢不置可否,“那我怎麽看你對我的畏懼,還比不上對沈如晚的一半?當年她斬破你金丹的那一劍,比我強?”

一說到這個,葉勝萍又微微顫抖起來,幸好沈如晚不在場,倒沒像剛才一樣渾渾噩噩的,只是勉強一笑,“這個……這怎麽比呢?”

方才曲不詢的一劍,自然是隨手為之,固然威不可撼,但無意傷人,不像許多年前沈如晚劍一出鞘就是為了見血。

“主要還是劍意有別。”葉勝萍低聲說,“道友你的劍意巍巍如擎天峰巒、嶽峙淵渟,讓人難望項背,高山仰止,是我這麽多年見過最雄渾強硬的劍意。可沈如晚……”

葉勝萍擡頭,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苦笑,“她是殺星啊。”

陳獻和楚瑤光在一旁,俱是很迷惑地望著葉勝萍。

雖然先前也從和沈如晚的對話中窺見冰山一角,但天天見面,他們終究還是很難想象葉勝萍話裏的“殺星”的含義——如果旁人說沈如晚是殺星,也許是說沈如晚兇名赫赫、手下有許多亡魂,可葉勝萍形容的只是沈如晚的劍意啊?

只是一劍,什麽才叫殺星?

曲不詢默不作聲地望著葉勝萍。

“她現在和你從前見到過的樣子,差別很大嗎?”他慢慢地問。

葉勝萍微微愣了一下,隨即便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是,沒錯!她和從前不一樣了。”

可這頓悟很快又變成了深深的疑惑,“那真的是沈如晚嗎?她怎麽……怎麽就變成這樣了?簡直像是另一個人。”

陳獻和楚瑤光聽得一頭霧水,“怎麽就像另一個人了?難道沈前輩還能換張臉?”

葉勝萍搖頭,“不是,她還是那張臉,但是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了。”

他也不知道怎麽去形容,想了半天,終於有點思路,一擡頭,“她從前就像一把劍,平生只知以殺止殺,渾身滿是殺氣和戾氣,沒有一點感情。至於現在……”

陳獻搶答,“像個人了?”

葉勝萍還是搖頭,“她現在就像一把斷劍。”

陳獻皺眉,“什麽意思啊?”

沈前輩分明是個活生生的人,脾氣雖然有點怪,但還是很好的人,怎麽就像一把劍,甚至還是斷劍了?

葉勝萍看向陳獻,理所當然地說,“你看她現在還有精氣神嗎?說她無欲無求吧,她可一點也沒有逍遙自在的輕松啊?”

這話一語中的,陳獻和楚瑤光一愕,回想沈如晚的意態,總是漫不經心、倦怠又冷寂的,像是什麽都不在乎了,可又總讓人覺得光是過去的回憶就已經讓她很累很累了。

明明退隱了,心還留在過去的痛苦裏。

“曲前輩——”楚瑤光惻然,惶惑地看向曲不詢。

曲不詢神色沉凝地站在那裏。

碎瓊裏昏沉的夜色映在他眉眼間,把他眼底復雜情緒也暈染得愈發晦澀難辨。

她說:你別以為你有多了解我,我告訴你,你只不過是看見了一半的我,真正的我你根本不了解。

她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曲不詢垂眸,心緒復雜到極致。

其實她說得是對的,他想,在他遲鈍未覺、一再遲疑的漫長歲月裏,他對她一無所知。

長孫寒識得沈如晚,卻從沒認識過她。

曲不詢用力閉了閉眼。

擡眼,又是沉凝——不認識總會認識,不了解也總有一天會了解。